人物速写：我的邻居高小山

富山老地主

      据说高小山这几天忽然就成了个人物。特别是在那堆长期盘踞于小区门口的黑出租司机眼里。
      此事大概是这样的：
      上周的某上午，高小山本是要陪着媳妇去看场电影，给无味的生活加点糖的。可在经过小区门口时，高小山习惯性的朝路边张望，就这一张望间，多年练就的职业眼光很迅速的就锁定了一个站在公交站点附近的中年男人，在进一步断定那人就是在找出租车后，高小山还是没忍住的就把车靠了过去，打开车窗隔着他媳妇问了句，“大哥，去哪”。
      到嘴边的肉当然不能丢了，高小山的媳妇也没说什么。何况时间还早，捎带着拉个客，挣张电影票钱，也就是多拐个弯的事。
      中年男人一听高小山招呼，拉开车门就坐到了后排座上，同时报出了一个目的地名。要在往日，高小山一听到这个地名会坚决拒载并逃离。这一堆开黑租都知道，那个地方是条死路，好进不好出，是交通稽查“钓鱼”时常选的目的地之一。而且，已有不少同行在那里栽过跟头。对他们而言，那简直就是个鬼门关。
      但是高小山那天竟神使鬼差的接下了这活，并很潇洒的朝旁边几个挤眉弄眼的同行挥了挥手。这不能怪高小山一时让财迷了心窍，实在是那几天无论车上还是床上的活都干的太顺，而大意了。
      等高小山反应过来时，车早已借着这股顺劲跑出去了半程。当高小山从后视镜中瞄到自己的满头大汗，以及确定了后排座上那人手里拿着的就是执法笔后，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在接下来的后半程中，高小山心里都想了些什么，那不外乎是——车不要了？那么赖以生计的工具就没了；交那最少两万块的罚款？那等于一步跨入旧社会。
      思量中，就到了鬼门关，高小山停住车，正准备着下一步应对呢，他媳妇兴许是急着赶去看电影了，瞅了一眼里程表，抢先说了句，“大哥，给十五吧”。刚要侧身伸手去接那人递过来的钱，就听高小山呵斥道：“你这娘们什么玩意？都邻里邻居的，顺路的事，要什么钱！”吓得他媳妇立马把手缩了回来。
       高小山又转身对着那人说：“大哥，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说也就是顺路的事，给钱你就见外了，就捎你到这吧，我们急着去市里呢。”
      这一来一去，又没拍下收钱的证据，那人也就装模做样的说了声“谢谢”后下了车。见那人下了车，高小山调转车头，一脚油门窜出好几公里后，这才吐出那口气，缓过三份神来。
      他媳妇到这时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呢，骂高小山：“高小山，你见鬼了啊，昨晚又是宝贝又是亲妮的，怎么刚睡一觉就翻脸了？”高小山正被刚才的冷汗泡的浑身难受，骂了句：“滚你娘的去吧。”电影看不成了，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了。
      回来后，经过几番演绎传说后，高小山就成了个人物。
      终于成了个人物的高小山其实是我的对门邻居。
      我是在和他做了两年对门邻居后，才知道他的大名叫做“高小山”的。那是有一次我在楼道口看到一张催款的单子，凑过去见上面写着，“高小山，你自某某年某某月至某某年某某月共欠物业费、水费合计多少元，请于某某月某某日以前到物业公司结清，逾期作停水处理，后果自负”。
      回家后我就问我媳妇：“谁是高小山？咱楼有这么个人？”
      我媳妇朝对门努努嘴：“咱对门那个小三儿啊。”我这才知道我的邻居原来叫做“高小山”。
      怪不得每天早晨他刚哼着“我的未来不是梦”蹦跶下楼去，他媳妇就会紧接着把那条细长的脖子伸出门外，扯着嗓子对着下面喊“小三儿，晚上回来时别忘了买斤韭菜”、“小三儿，下雪了，慢点开车”呢。弄的全楼道，除了他家，其余上下十一户三十多口人没有不知道六楼西户的户主叫“小三儿”的。
      我还琢磨，这娘们真能玩腻歪啊，还小三呢，他真有了小三你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又想，哦，穷地方来的，名字也随便叫个王二狗刘铁蛋啥的，或许是他在家排行老三，他爹妈图省事，就给他起了个张小三李小三的吧。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人家每天本来喊的是“小山”，只是他媳妇的西来子腔再加上其中些许的亲昵就成了“小三儿”。
      以前我每次遇到他，他都一口一个“孙哥”的叫着，而我不知他的名号，又觉得随他媳妇喊“小三儿”不妥，寒暄时就一直省略着主语。这下好了，以后就免除了那种尴尬。
      虽然住对门，但在很长时间里我跟他并不熟，与他的交集也只是因为知道对门住着这么一个人，相遇时点下头，礼节性的寒暄一下而已。好像他与其他的邻居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礼节。
      其实与他相遇的几率也并不大，他是个早出晚归的人，这个，通过每天早晚他家的开关门声就能判断出。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也就是——猛一看，一张驴脸，直鼻阔嘴的，倒和CCTV的李咏有些像；一头不短的头发，乱，绝对头天晚上怎么钻进被窝第二天早晨又怎么钻出来出门的；偶尔哪一阵心血来潮了，也会在头上喷上大量的劣质发油，把头整的跟狗舔的似的；瘦，不黑，长得其实挺高的，只是腰身从没挺直过，就显的没那么高了；一件西服吊在两个膀子上，拖着八字脚晃悠悠地走过来，一身的痞子气。
      那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出厂的破普桑是高小山他们家主要的生计工具，跑黑租是他的主要职业。他的那辆破车要不是赶上国家政策宽松了许多，早就进拆卸厂了，坐上去比拖拉机舒服不了多少，因为我坐过一次。我与高小山的交往也就是从那次开始的。
      那次是因为高小山的破普桑一直办不出环保绿标来，没有那玩意，就只能在城市的边缘转悠，这就大大制约了高小山的生意，也直接影响到了他们每天能不能吃上炒韭菜的问题，如果没有这起阳草顶着，相信生活幸福指数也会跟着疲软许多。
      可能是高小山的媳妇在和我媳妇闲聊时说起绿标这事，我媳妇又跟高小山的媳妇说这事对我来说是小事，于是在那天我下班走到小区门口，正排队刷门禁时，高小山出现在我的车外，秋风里瑟瑟发抖的身体如同他那辆启动着的车。看到他似乎想和我打招呼，我便摇下车窗。他立刻努力俯下身，把头伸进我的车窗，小心翼翼的问我：“孙哥，下班了？有件事想麻烦你，听说你跟环保的人熟，你看能不能帮我搞个绿标？”
      后面的车响起几声喇叭，高小山转过头去，骂了句“催你个爹啊”。我说先上车吧。
      联系好熟人后，第二天我就和高小山一起去把绿标贴到了他的车前挡玻璃上。高小山当时一万个感激，都直接叫我“哥”了，样子真的很猥琐。
      到了周末，在家正要吃晚饭，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看到高小山拎着一条不小的鱼站在门外，说是下午跑了趟原差，在梨乡买了条鲤鱼，送给我以感谢上次的帮忙，“孙哥，这是正宗的五龙河野生鲤鱼，你看，四个鼻孔四根须呢”。
      我招呼他进来，进门后正不知所措呢，看到茶几上有几本我翻看的书，问：“孙哥，你喜欢看书？正好我有一些，也没人看，都丢在楼下小棚里。我这就下去给你拿上来？”
      我说改天吧。没拦住。高小山小跑着就下楼去了。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地扛着一大纸箱子上来了。纸箱里大约有四五十本书，其中竟还有一套厚厚的《中国美学思想史》和中华书局的影印版《说文解字》。
      我问他，你从哪弄的这些书？高小山嗫嚅道：“是我以前看过的。”
      不聊不知道，原来我的邻居高小山还是我的大学校友，比我低两级，学的是环境艺术设计。老家在鲁西南的一座小城，毕业后留在了这个城市，换过几个工作，终究没混出什么出息。有房贷，婚后，为了生计，就买了这辆二手车跑黑租。
      那晚我留他在家里吃了饭，并一起喝些酒。看得出，高小山不能喝酒，一喝脸就泛红了。但他喝得很猛，一杯几口就光了。那晚高小山喝多了，喝多了他就哭了，指着那堆书说：“哥，让你见笑了……曾经我也算个文学青年……远大的抱负……如今养家糊口，哪有这心思……现实很骨感……外望无寸禄，内顾无斗储……亲戚还相蔑，朋友日夜疏啊……。”酸涩至极。
      后来高小山告诉我，他第二天一天没爬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喝醉了酒，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睡了个囫囵觉。
      两个男人要成为朋友，或许只需要一次面对面的一醉方休。从那次以后，我和高小山就算成了朋友。
      常闻其声，不见其面，又是好久没遇到我的邻居高小山了。
      再遇到他，我要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成为个人物的。因为传闻中还有几个版本：1、高小山其实开始就认出那人是交通稽查的，当时就想好了涮他一把的办法；2、钱也接过后，高小山才知道被钓鱼了，之所以没有扣车罚款，是因为高小山主动提出做眼线；3、那人刚要扣车，高小山一把他丢下车，凭着高超的车技冲出前堵后追，如今成了重点清查对象。
      当然，除了这个问题，我还要提醒一下高小山：又该交物业和水费了。这才是主要的。

欧美范

亮点：开头的故事很精彩，很富有戏剧性；人物落魄的现实与还算光鲜的教育背景以及理想之间的巨大反差恰好地揭示了骨感现实与丰满理想的反差；看似啰嗦实则反映小人物生活的冗长的叙述比较成功。后面的三个版本看似多余，远不如前面的故事生动。

富山老地主

欧美范 发表于 2014-10-16 23:46
亮点：开头的故事很精彩，很富有戏剧性；人物落魄的现实与还算光鲜的教育背景以及理想之间的巨大反差恰好地 ...

感谢点评。

落烟

两个男人要成为朋友，或许只需要一次面对面的一醉方休。却不知道两个女人要成为朋友，或许需要什么？
个人非常反感黑出租，现在这事儿愈演愈烈。
地主兄写的精彩，很喜欢。

乡村树

两个问题：一，为什么高小山是鲁西南人？二，如果不是校友还会留他吃晚饭不？

雅各布

路过看一看

绿雨海

有趣
编的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