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苦难被宽恕？——电影《归来》观感

老三届azq

      
       电影《归来》剧照

       电影《归来》极大地呈现了张艺谋删繁就简的本领。他成功略去了小说所要表现的极左政治错误带给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种种非人的惨重经历，只剩下一个纯粹的浪漫爱情故事。因为特定的背景被有意淡化和隐藏，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便失去了各种现实经历与心理嬗变复杂交织的沃土，情感的方向、过程、维度是单一的，所有的变化只是陆焉识为了唤醒冯婉喻的意识在手段上的变化。故事在这单一的变化中直线向前推进，没有峰回路转，没有纠结思辨，冯婉瑜笃定地相信和等待着丈夫的归来，而归来的陆焉识平静地接受着过去永不归来、相见永不相识的现实。但这样的现实在张艺谋耐心而安静的镜头语言叙述中并不显得残酷，反而因为男女主人公虽然错位但执着相爱的温情，而实现了合理化。

　　这是张艺谋处理苦难的手法。让苦难得到宽恕，仿佛苦难不曾经历。小说《陆犯焉识》中陆焉识被打成“反革命”的经历，在监狱中漫长的非人生活，以及匪夷所思的逃亡经历，在电影中没有丝毫提及，使得陆焉识从狱中的归来，仿佛一次普通的远游归来，除了冯婉瑜的失忆症带给他的苦恼，他对自身命运在政治洪流中的痛苦变迁以及荒诞性毫无反思，他的生活中只剩了一件事，就是唤醒冯婉瑜的记忆。这样的故事多么像我们青春时期迷恋过的琼瑶阿姨驾轻就熟的爱情剧啊。张大导演以极简主义手法用民族苦难的宏大题材为我们炖制了一小碗精致的爱情故事。

　　张艺谋避重就轻的才能还体现在一个情节中。当他听到丹丹说“王师傅用锅铲打妈妈”时，他提着一把锅铲去讨说法，结果在“王师傅太太”的控诉声中无功而返。这是影片中唯一一个对曾经苦难的愤怒和复仇情节，但这样一个情节安排到陆焉识这个知识分子身上，显然显得低级、迂腐而可笑。将本来令人震撼的对一个荒诞时代的批判转化为对一个具体的“王师傅”的个人仇恨，张大导演让陆焉识知识分子的身份及其与那个时代的特定关系彻底瓦解。而从“王师傅太太”的控诉中，似乎可以得知“王师傅”已经得到了相应的惩罚，使得个人仇恨也仿佛一下子填平了。只此虚晃一枪，张大导演已将历史性的苦难轻巧地完全抹去。


      
       电影《密阳》剧照

       这个情节让我想起韩国导演李沧东执导的影片《密阳》中的一个情节，女主人公失去丈夫之后，孩子又被绑架杀害，极度痛苦之中因为邻居的影响而投入上帝怀抱寻求拯救。按照上帝的旨意，她怀着一颗宽恕的心，去监狱宽恕那个杀害孩子的罪犯，没想到这位凶手本人也相信上帝，并且口口声声在说“上帝原谅了我”。女主人公立刻感到天崩地裂，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没有原谅他之前，上帝已经原谅了他。她开始怨恨上帝，重新坠入痛苦的深渊。想起这个情节，是因为它和“陆焉识寻王师傅复仇”有相似性，一个是怀着对苦难的宽恕，结果无以宽恕，一个是怀着对苦难的复仇，结果无以复仇。但李沧东和张艺谋的不同在于，《密阳》是向内的思考，它通过女主人公内心的撕裂以及对上帝的信仰、怀疑甚至挑衅，让我们看到了导演在拯救痛苦与探寻真理之路上的思辨，因此它是深邃的，它让存在更具有根基和力量。而《归来》是向外的，它通过陆焉识一心唤醒冯婉瑜记忆的外在的似是而非的行为表象，回避了对个人苦难命运的认知与反思，他貌似的平衡与平静，实际上是内心逻辑被消解之后的苍白与空洞，使得影片成为一个传统的集体无意识的遗迹。

　　将《归来》与《密阳》联系起来看，还有一个收获。《密阳》以一个开放式的结尾，没有明确指出孤身一人的女主人公在信仰坍塌之后解决痛苦的出路，留下了个人痛苦何以得到拯救的疑问；而《归来》却给了陆焉识和冯婉瑜一个相对比较理想的生活方式，俩人相依相扶的镜头似乎在告诉我们，只要那个与我们的生命发生关系的人存在，一切就都可以被宽恕，生活的信念就可以得以建立。《密阳》在对神的信仰上提出质询，《归来》在对人的情感依赖上寻求出路，我们不难看出其思想和艺术品质的差异。

　　诗人朵渔说：我们的艺术远远配不上我们的苦难。因为我们的导演善于将自我反省的立场和价值观以及艺术所应该承载的人文精神作简单化的处理。若非陈道明和巩俐这两个老戏骨的出色演技，《归来》的艺术性就只剩下张艺谋对于镜头语言自如的表现力和控制力了。（作者：弱水）

勇敢的心-1

好像电影拍得比书还深刻的不多，中国导演更别说了

良喵

是宽恕还是心死？

良喵

没有认罪，何来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