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桑岛重逢
海岛亲切,人们亲切,港湾明晃晃的蓝色静止,船只排列整齐,表明了一种安详的秩序。
岛民对我侧目,我像一只斑斓的大鸟受到岛民对我的打量,甚至因为我的身份发生了争执。如果是繁忙的捕鱼季,他们无暇关注我。
在六月的岛上,我只愿做一只短尾鹬,偶尔叫几声,大多数时间沉默寡言,不停地对海飞翔,向着大海的引力。
一只失去双螯的小青蟹,内心得有无数个刀枪剑戟,才能再长出一对螯。
我爱怜它青湿的外壳,爱它比美玉更剔透的身体,它从我的手中挣脱,又敏捷地躲到石缝里。
在傍晚时分,又看见海蟑螂了,岛民叫它海虫。
它们在平滑的地面穿梭,零散的几只,像散兵游勇般散漫。
我还看见一群幼小的海蟑螂,它们和黑蚂蚁一般大,在草丛沙地里行走。
渔民比我更慕恋海,穿着皮叉裤,长久地伫立在海里劳作,为了生计,仿佛希望生在海里,长在海里。
海边,一个孩子在荡秋千,荡得像动荡的舟船在浪里颠簸,激烈时,像在飓风席卷下就要被吞没。
一堆牡蛎壳,风化得只剩下最后粉碎的骨头。
桑岛的旅舍就是我凭寄的家,有我的气息,我的流动,我的承受。海浪汹涌的声音盖过我的头顶,我在海浪的床榻上像一块礁石。
岛民的生活经验,足以指挥一场雨从酝酿到降落。
夜里,隔壁的机器,冷血、单调、重复的轰鸣声把周围夜里的安静搅碎。
海岛女人和客人交谈都是爽快的性格,毫无忸怩之态。
经过岛民的家,有的门口堆满了陈旧的渔网,那些白色的纤维,失去了透亮,枯黄的颜色,像绵羊屠宰后剥下来的皮毛,只是没有血迹。
我在船边坐着,海上微微起风了,海浪像伶牙俐齿的小兽在啃咬、撞击着船板,又溅起细碎的水花。
对海来说,一读就懂,我的心情和夏日的海一样湛蓝、明澈,随着风把自己放牧千里万里!我的若有若无的翅膀盖住了这个海湾!我的身体却不知道去向!
海鸥总是对着岸边叫,好像在呼唤旧朋新友。
◎六月的夜捕
深夜,海浪像一条条蓝黑色的蛟龙在翻滚,男人的舢板紧贴着浪涛,传说中独眼巨嘴的海怪,浑身的颜色像漆黑冰冷的夜,鱼尾般的下身在船后不停地拍打着海水,又不停地跳起来做鬼脸、怪笑,男人冒着船被掀翻的危险,不予理睬,夜色中,星月的鳞片掉了男人一身。
白日会在海上歌之蹈之的海豚无影无踪,男人也失去了它们的庇护。男人打捞的鱼,都是一个个鲜活的大大小小亲人的银眼睛,盯着他,让他去冒险!
女人守着整个月亮的夜,不让夜溜走一个指针;白天抱着太阳,更无法入睡。
◎脚印
黎明在你的身上生长过,像青绿色的薄翼涂抹你整个身影,你每走一步,阳光就长一寸,一片片贝壳像一朵朵粉色的玛格丽特花盛开在海滩。你来过。
像谜团、谜语,就是没有谜底,某处的脚印经历了若干年的潮汐,不知道携带什么走了。
你的眼睛合上也是黑夜,睁开也是黎明,从来没有觉得我们如此之近,朝夕之间,我们相遇了千万次。
夜晚,风雨来临,我感觉自己的房间四周都是海水。虽然我不迷茫,但是,我还想为自己打开一盏灯!
我在灯光里看见了茫茫黑夜灯塔的光,一呼一应。
◎失去球球
一只田园犬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就如被药死的生灵都是卑贱的,球球也不例外。
听女房东说,球球遇到凶犬的时候,只会趴下任它们撕咬。那一刻,仿佛我的脖子里也有断裂的牙齿。
我失去了球球的陪伴,身边空荡荡的,我的世界里又少了一道天使的光芒。
房东家的另一条狗,长着龅牙,会乞食、会作揖、会打滚,有着我厌恶的人身上所有的特点,它唯一可爱之处,就是在陌生人逼近的时候会狂吠。
上午,岛后有放鞭炮的,发出一阵阵轰响,不是婚嫁,也不是修好的船出海,是房屋上梁,虽然是铝合金的梁架,但是,岛民还保持着旧年的习俗。
我又走了通往灯塔的路,想起和球球一起走的夜路,灯塔就在前方……
情感的暴风雨来了,我终于落下泪来了,之前,我表面很平静。这个世界不管是喧闹的,还是冷清的,球球再也感受不到了。
假如球球可以重生,我们要给它的不仅是骨头,是肉类、果蔬和谷类,还有乳类,给它关怀的眼睛长久地注视,替它抵挡生活的雷雨闪电,那些举手之劳。我们要给予它呵护的篱笆,言语的晴天,病痛的良药。
千千万万个球球回归它黑色的眼睛。
◎养殖池小坐
海参的定力比我好,纹丝不动。
它在睡眠?会打呼噜吗?会发出自己的声音吗?
我坐在温热的水泥台上,水泥台建筑材料是海沙,所以,里面有零碎的贝壳、卵石、绿色的玻璃碎片,有一个完整的不知名的小螺嵌在水泥里,尾部依然带着淡淡七彩的光泽,是从阳光里借取的颜色。
我们还是和6000年以前的先祖贝丘人一样,食贝类和螺类,住海边。
整个水泥台,像一个古老的考古层位,仿佛历经了千年。
海参还是一动不动,只有海水是晃动的,养殖池里,有一个黄色塑料舢板,船身上横着一把橹,它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但因为牵绊,还是无法自由。
坐久了,我的身子也慢慢地前移。
有一阵眩晕,面对海的宽阔有容,我带着褶皱的心情终于舒展开了!
我低头。
那只海参已经挪移走了……
◎妈妈爱吃的螺
妈妈爱吃的螺叫:朝鲜花冠小月螺。一个美丽可爱的名字。
遥远的年代,那时的海水没有一点杂质,人们很少生病,每个人眼里都有一汪清泉,
那时,妈妈还很年轻,有一头秀美浓密的乌发。
儿时吃完小月螺后,我和小女伴们都愿把小月螺石灰质重厚的厣,贴在眉心上,模仿花钿,我们一起拍着手跳新疆舞,别有一番乐趣。
◎黄蔷薇和炭火
黄蔷薇已经过了盛花期,依傍在黑色铁质的栏杆上,大多数已经凋零,开始慢慢熄灭自己。
只有一朵带着明亮的黄,她要点燃夏日黄昏被她吸引的人的眼睛,她知道有一个人是孤寂的,她要和这个人对话,交流她的内心如何芬芳。
海边人家的烧烤架上烤着鲜美的螺肉,那些青色的烟火,在蔷薇树上缭绕。
海边的浅滩上,七八只灰白的海鸥在展翅戏水。在桑岛的海滩,所有的视线总不会被阻挡。
◎灯塔之心
她,让人们抽离了黑暗。
光,成为永恒的雕塑。
白色的塔身、红色的塔顶,汉白玉的纹理,清新温暖地建筑着人们的视线。
她是马蔺的春之声。
她是热情火辣的天人菊和蜀葵的整个夏天。
在花草红与黄的主色里,我也爱灯塔周围繁杂、生生不息青青的野草。
◎夏至这一天
太阳是炙热的白,天空是刺眼的白,海是浑浊的白,蓝色的魂灵被抽空了,不敢抬头看周围,阳光照在皮肤上,有些灼痛。
昨天傍晚还是浩浩荡荡的蓝,今天只剩下一个有待解释无言的大块留白,蒸腾的气息,房间是天堂留给我的缝隙,有空调、夏凉被、甜泉一样的水。
层层叠叠的云朵在吞咽着夕阳,中午的燥热已经褪尽,在船舶停顿的世界里,不是沉寂的,是默默酝酿一种亘古不变、循环往复的奋进。
经过一个炎热的夏天,再历经冰雪的冬天,我才能真正读懂桑岛。
◎告别
在我临走时的早晨,我看见一朵野葵,终于绽放出金黄的花盘,小小的花点燃了海滩上所有的眼睛。黎明来了,船,依然在晨光中休养生息;我,即将踏上归途!
等我准备走了,房东的狗朝我作揖,我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厌恶它了。万物有灵!万物可爱!
八个黎明,八个黑夜,再见桑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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