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压力灌浆”工艺,取代古桥原来采用的“干摆砌筑”工艺,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得已的选择——拆除主拱和小拱,以原工艺重新修砌,在当时是不现实的,经费方面不能允许。事实上,1930年代梁思成提供给国民政府的修缮方案,也与“压力灌浆”大致相同。梁的建议是: “修补方法,首先须将已崩倒之东面三券,及其次已倾斜之数券,恢复原位,然后将各券之间加以联络,或用钢铁,或用钢骨水泥。石缝之间,全部用水泥灌满,使桥身成为一整体。”⑦ 但桥体修葺时的全面翻新,却令梁思成相当痛心。1963年,梁公开撰文,相当克制地表达了自己在这方面的不同意见(考虑到当时的政治环境,梁文中的“遗憾”“美中不足”,已是相当大胆的表态): “直至今天,我还是认为把一座古文物建筑修得焕然一新,犹如把一些周鼎汉规用擦铜油擦得油光晶亮一样,将严重捐害到它的历史、艺术价值。……在赵州桥的重修中,这方面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这不能说不是一个遗憾。” 图:50年代安济桥整修工程施工现场
梁思成解释了赵州桥为何不应该全面翻新:
“就赵州桥而论,重修以前,在结构上,由于二十八道并列的券向两侧倾离,只剩下二十三道了,而其中西面的三(?)道,还是明末重修时换上的,当中的二十道,有些石块已经破裂或者风化,全桥真是危乎殆哉。但在外表形象上,即使是明末补砌的部分,都呈现苍老的面貌,石质则一般还很坚实。两端桥墩的石面也大致如此。这些石块大小都不尽相同,砌缝有些参嵯,再加上千百年岁月留下的痕迹、赋予这桥一种与它的高龄相适应的‘面貌’,表现了它特有的‘品格’和‘个性’。作为一座古建筑,它的历史性和艺术性之表现,是和这种‘品格’、‘个性’、‘面貌’分不开的。” 也分析了不必全面翻新在技术上的可行性: “在这次重修中,要保存这桥外表的饱经风霜的外貌是完全可以办到的。它的有利条件之一是桥券的结构采用了我国发券方法的一个古老传统,在主券之上加了缴背(亦称伏)一层。我们既然把这层缴背改为一道钢筋混凝土拱,承受了上面的荷载,同时也起了搭牵住下面二十八道平行并列的单券的作用,则表面完全可以用原来券面的旧石贴面。即使旧券石有少数需要更换,也可以用桥身他处拆下的旧石代替,或者就在旧券石之间,用新石‘打’几个‘补钉’,使整座桥恢复‘健康’、坚固,但不在面貌上‘还童’、‘年轻’。今天我们所见的赵州桥,在形象上绝不给人以高龄1300岁的印象,而像是今天新造的桥——形与神不相称。这不能不说是美中不足。”⑧ 为什么绝大多数的旧石材会被弃置不用,以致千年古桥修复后“在形象上绝不给人以高龄1300岁的印象,而像是今天新造的桥”,进而令梁思成深感遗憾呢? 据曾参与1954年6月的“安济桥大修工程技术研究扩大会议”的孔庆普披露:当时确实有与会者主张“修旧如旧”, 如桥面的旧石板,虽饱经风雨高低不平,仍应该保留。但“河北省公路局的一位负责同志说,安济桥难得一次大修机会,从长远考虑,可换可不换的旧石件尽量更换。……最后确定的大修工程设计,桥面的旧石板全部更新,在桥面上人工磨出一道‘车辙沟’和一个‘驴蹄印’。1000多年的桥面石板被废弃。”⑨ 赵州桥进入小学语文教科书和初中历史教科书,已有半个世纪之久。“一千四百年前的石拱桥”带给了几代国人莫大的荣耀感,梁思成当年深深的遗憾,则已被遗忘。
图:今天的赵州桥。内部建造工艺和外貌,均已非那座传承了一千多年的古桥
注释 ①见:现行人教版小学语文教科书三年级上册、现行人教版初中历史教科书七年级下册。 ②梁思成,《赵县大石桥即安济桥》。原载于1934年《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五卷第一期。收录于《梁思成文集》,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2。 ③李委员济/提、梁思成/拟,《重修赵县大石桥计划大纲》。收录于《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议事录》,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编,1935,P52-53。 ④刘致平等人,《赵县安济桥勘查记》,《文物》1953年第3期。 ⑤顾军、王林安、崔明、吴葱,《赵县安济桥保护工程技术分析研究》,收录于《文物保护工程与规划专辑2 技术与工程实例》,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编,文物出版社,2013,P238。 ⑥郭瑞恒,《赵州大石桥的设计特点和修缮情况》,《公路》1957年第8期。 ⑦李委员济/提、梁思成/拟,《重修赵县大石桥计划大纲》。收录于《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议事录》,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编,1935,P52-53。 ⑧梁思成,《闲话文物建筑的重修与维护》,《文物》1963 年第7期。 ⑨孔庆普,《中国古桥结构考察》,东方出版社,2014,P264-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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