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连载（1991-2000)

如石

真辉煌的往事，有的时候联想一下，有点对不上号啊。

有一个大部头要诞生了，期待。
sunny 发表于 2013-5-22 14:47

《远足》有所保留，且刻意隐去与个人职业的相关信息。《社会》真就我一个人的社会，形形色色的职业经历描述。前日一念之间，起笔。

骑士

如石经历蛮丰富，故事真不少。{:soso_e142:}

如石

接


1995

与女友相识两年，过往亲密，难解难分。恋爱恋爱，竟就是要来作谈。每日街头巷尾、花前月下。只有相爱的人，方有那道不尽的言不完的绵绵情话。

一向以为女友愚钝，竟是被我小觑，原是胸存大志之人。这年，烟台财会培训中心建成，各县市政府宾馆抽调服务人员。女友未曾商量报名成功，竟是撇我一人要去烟台奔前程。

我心狭仄，也不好阻拦。天道自然，命数各归，强留不得。

晃荡一年，父母对我的前程亦重起了心思。不得良策，又拜求上任领导。将我调往县供销合作联社。

办公室已然坐不得，没有编制空额。下到实体进行锻炼，日后可行“曲线救国”之路。

报到那天，一男性王经理前来领人。身材短小，精悍精明。带去了城南二里店，一家农机农具商场。

此商场却已是实行内部承包，王经理成了县城改革开放的首批获益者。因此生活奢靡。新房装修全软包，贴带花壁纸，吊顶挂灯，瓷砖铺地。拥125摩托，双筒猎枪，砖块式大哥大。每日三餐也是不含糊。待我等员工亦不薄。常有炖鱼一大锅，土豆焖肉等敞量供给之举。河里的“螺丝”偶有一编织袋的买来，闲时的我们用钳子掰去后腚儿，水里缓上几天，泥沙吐尽。用重油爆炒，加浓浓酱油与姜片红辣椒，入微量芹菜提味，用脸盆端来。大家围坐，谈笑风生，一团和气。

虽是内部承包，终不是产权私有。月月必有帐上报。既是承包，已然有私有化倾向。自己劳动努力获得，终不乐随意上交。所以与会计的关系就藏有猫腻。那时不懂，只知男女风化，全然不解这背后的利益关联。

我年轻，自气盛。每月有效益工资，是个人售货收入提成。心下不甘，也算苦学苦练，掌握各种商品知识。一月下来，综合收入排在前列。因此遭旧人嫉妒，生恨滋事。这可是太岁爷头上动土，且我亦有好的人缘。

单位左近有服装厂。职工满是女性。每日门前成群结队飘逸而过。也算我们枯燥工作里一道风景。夹有不安分者三两，便日日叨扰我们心神。社会坏境还很单纯，这里没有买卖关系。总是郎情妾意对上了眼儿，只有你情我愿。

我们单位里一小伙子，家境不错，上下班骑有金城摩托车，坐着很是拉风。后座上因故不断换得新人儿。那时，年轻小伙子一辆变速自行车、一辆摩托车，是拍马子的利器。

此种日子过于呆板拘泥，虽收入不低于同龄人，可做事总要来得自己心欢喜。冲动的我，一日向王经理提出：不再上班，出去闯荡。王经理知道我的背景，默许。随后，去县社办公室，老领导听明缘由：男靠闯，女靠浪，去吧！吃不上饭再回到伯伯这儿。如此，便又失去了工作。

这便是我，任性冲动。很多时头脑一热就做了决定，且极其坚决。全然不知需一切后路要安排妥当。所谓“三思而后行”的道理，知晓却不践行。

如石

接


离岗后，重归游手好闲。对先前那份工作，无劲头，一味儿的逃离。

想着去烟台，到女友身边。无论是做什么样营生。突然仰羡起星级酒店的门童，一身笔挺制服，举止绅士优雅。身处县城，内心莫名地渴望上流社会那种生活状态。

仍是在父母同学帮助下，依愿到了烟台。县城一工厂将销售科设在迎祥路渔政招待所。能够到得烟台，已是欣喜不已。整日里骑着一辆崭新自行车，芝罘区四遭围的转悠跑工地，推销保温材料。很快熟悉了各区块街道分布。自觉自己，还是个喜欢天上飘着的。

本也能到开发区工作。烟台在芝罘区西面辟开发区。县城调来几个领导。而开发区建设又需要人。因故跟随领导过开发区者无数。我没有能到开发区，是机缘不合。


每天辛苦着，快乐着。一周可见女友一次，足以抚慰青春的躁动。女友境遇颇佳，有着两份工资。安然接受她不时的接济，心中有爱，只觉无欠。金利来牌T恤、衬衣、领带已是能穿在身，每一件都超过我月工资。小馆子也常下。胜利路的拉面，沙锅肘子，莱州羊汤。

工作没多少挑战，生活也是粗茶淡饭。如此平平淡淡，因为到了一个新的稍大的城市，心生坦然，得以忍受。

一个拜把儿哥们前来探望，声称要去闯深圳。这个改革开发的前沿阵地，尚在铁丝网包围之中姓“社”或姓“资”的敏感区块。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出现在眼前。哥们儿果敢，雷厉风行，真得就此一别七年。

冬天了。建筑工地停工。销售工作停滞。厂长是济南人，是工厂外聘来的技师。此时签下了一个岩棉板吊顶工程。烟台码头新客运站。为赶工期工人不够用，所以行政以及销售全员上阵。

我成为一个工程小组长。这是职场里最苦最累的一份。也并不是必须要去做的。但亦心中无悔，且每每将其作为一份宝贵经历。

这期间，在烟台街头拉过板车，维修毓秀小区的暖气管道保温层；爬过珠玑玻璃瓶厂离地八米的输热管道，在上面劳作几小时；烟台港客运站售票大厅亦空地搭脚手架到十三米；福安小区还在一片海沙环绕时，出入在各楼地下室；罐头厂的锅炉管道温度400多，赤手给它包裹保温管，离管道几公分已是手腕皮肤滋滋作响。

总是以为，人要能享福，亦能遭罪。只是，不一定必须去遭罪。当苦难临头，当劳累缠身，亦只有这份相当然，能让你愉悦坦然轻松面对。而人生，就是不断地被各种困难包围。人生历程就是从这些困难中披荆斩棘一路行将。苦，亦是乐着。面对许多物事和人事，亦不该有命数认识，又当全然来接受。

很快元旦过去。工裎接近尾声。一日晨起，接到办公室通知。放假，上班时间另行通知。办公地点已搬至新桥东坡、西山西头。是个早起晨练的好去处。

心下欣喜，真个是劳累一冬。后获知放假期间无工资。勃然大怒，办公室里暴跳如雷，拍桌大骂其无理不通人性。彼时私有化已经将人的良知蒙尘，且人人但求自保。财富集中到一部分人手里，以“滚雪球”速度持续增殖。让其拿出再行重新分配，真是只有结果了他的命才行。权力寻租、集体财产流失导致一部分人富了起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理论，放在这种时代背景上是否公允是否过于理想化？

这是第一次违背做人道德。而很多事，有了一就不再忌惮有二有三。既然不给发工资，总要吃饭。去了客户工地，三千多的货你付现金，只需一半，货款两讫。

回头厂长质问，言此举必让我进检察院。当时回应，看谁进得去。果不然，一年后，厂长进去了。总是不能起贪念，无利他之心，常利己必毁己。一切皆有因缘。

社会上承包制已风行，先是内部职工承包，肥水总不流外人田，对同事之间必也相持有礼，待遇上亦不曾克扣。后可以由外部人承包，承包者则必带自己人进，亲疏有别，矛盾纷争而起。原有职工小胳膊总掰不过大腿，往往饮恨而退，出现上访和群访事件。

我本好事之人，具组织和煽动能力，曾无来由地到一水产企业带领员工罢工。盖因企业也是被外来者承包所有。少年轻狂，见不得恃强凌弱以多欺寡。想一己之力，匡扶正义。后看了堂吉诃德，方知滑稽可笑。却每每都是胜了的，想想自是大人不与小孩子计较。这也不好，怂长了自己的自大自负。凡事没有不可为，脑子里想法添多了，路走了偏。

想起自己多年的至理名言：“自古华山一条路”，如今“条条大路通罗马”。只是想要登华山顶，沿着他人筑好的路上去就是。自作聪明的去另外寻路，路找到，也登顶。时机错过，便也失去了意义。社会不等你，他人亦不等你。干工作做事业皆如此。世界是个高度协同的，要求步调一致。

sunny

如果说《远足》是喝酒漂泊史，《社会》就是个人奋斗史，挺挫折一青春。

秋意浓

看了一楼就预感如石又一部大作诞生，今儿没时间了，回头细看传奇人生~~
“我还是我，不会因此而变。敢于直面人生，会不会真的是个勇士。”赞你的不羁坦荡和坐言起行~

如石

接



1996

春节前即回到了县城。好在忙忙碌碌得快要过年。还是年轻，对年味充满着憧憬。

用半年工作积攒下的钱，在华联商厦买个金戒指，四克多一点。给女友戴上，视做“拴住”。总要握紧身边的事物。如此，你总是有的。所以人生际遇跌宕起伏，犹如四季，独独分明，却每每都是来得欢喜。

年轻，不会有挫败感，有的只是冲劲儿。春节刚过，起赴深圳闯荡心。迟迟不见那边哥们首肯。不知何故。要一个人赤手空拳到那虎狼遍地的商业社会，还是提不起勇气。

等待中，另一拜把儿哥们街头相遇。急邀到他那里上班。不是什么单位啊。一家济南企业在县城的办事处。租用宾馆房一间，早晚开会办公，其余时间做宿舍。哥们极力推荐，敢情是招不着人，强来拉夫。拗不过，应允做几日。待深圳行程确定即离去。

同进入的还有三人，后又补充六个女孩。销售的产品是一种风靡大江南北的口服液。几个业务主办各自分配有自己的市场区域。我的恰是老家所在镇。

刷标语，发小报，集市义诊，药店包装，卫生院客情沟通，送货收款。基本的业务流程。每日亦忙个乐乎。

几天下来，能够掌握一些内部隐秘信息。办事处主任杨姓，胖胖的一副笑模样。与我同岁。烟台人。他的月收入是四千以上。很是吃了一惊，一个企事业单位职工的年工资总和。机会就在眼前，我积攒了力量，卯足了劲。要冲击这个收入，也要冲击这个职务。

埋头苦干三个月。没休息一天。晚上与兄弟们的酒局全推。因此与其中一哥们伤了感情差点动了手。知道哥们心中委屈，都是磕头兄弟，又不要你来埋单，何就不给面子。因晚上要写工作日志，要认真理清工作脉络。需要静，一两个小时的静，心无旁骛。兄弟是在事业单位上班，正在苦修“熬”的秘笈。他不懂进攻。

心下暗自愧疚，想着他日成功，锦衣玉食时莫忘这哥儿几个。

三个月后，烟台公司干部会议。作为优秀业务主办列席。会上，公司经理发问办事处主任：你需要助手，XXX能否胜任？主任斩钉截铁回答：能！我荣任为办事处副主任，月收入接近两千。因每月主要靠奖金收入，而奖金是依据当月销售任务完成情况。所以每月实际收入会有波动。但那时该口服液通过那个强大保健品帝国企业的营销策划，结合我们完美的超强执行力，整个市场呈井喷态势。一个县城，年销售收入逼近四百万，真的让驻地很多工厂企业望尘莫及。


副主任位置上坐着，且是本土人。员工们也都是本土人，有进入早的，有同时进入的，也有晚些的。首先这份收入会让他们眼红。其中一个业务能力突出的不久提出辞职。我送别。并问是否需要动员关系帮其再择一个好的前程。如此，两人英雄重英雄，至今莫逆之交。

英雄不问出处，是要随机缘巧合。我与他，同步进入，论业务能力他在我之上；论综合能力，我胜出一筹。谈吐，仪表，文笔，是我强项。即使如客情维护，也多少占了同乡的光，毫不逊色。我的胜出，他没非议，只是难容。

所在企业核心竞争力就是营销，而营销强化的是执行，执行的关键靠管理。一群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青年，不注重方法是很难掌控的，况且要其宾服。我不知亦不懂，管理手段单一，态度粗暴。不久就遇到了来自下面的抵触。甚而至于用匿名信形式告黑状。后来还得知差点挨了揍。（要揍我的终究没动手，现在是我身边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不解，委屈，苦恼。这是下半年的心理主要表现。不解，是因为一切是为了完成工作；委屈，是自己努力了却被曲解；苦恼，自知是出了问题的，可不知问题所在。

济南总部下来几个基层镀金人，都是业内高手。其中一个企划人员，独享总裁特殊津贴（现仍过往甚密）。

下班后不再急于回家。批评与自我批评。看我是本着十二分诚意的。大家也放弃顾忌，畅所欲言，解囊献策。生活中一个哥们也伸出援手，听我倾诉，给我解答。又翻起自学公共关系学里的一本教材《组织行为学》。脑子渐渐廓清，思想得以梳理。对管理有了一个层面上的高度。

找准了解决问题的路子，一切迎刃而解。元旦前，正式升任办事处主任。员工没有流失，多了敬仰之情。对那些当初反对抵触的，没有秋后算账。一切风平浪静，啥痕迹也没有亦不曾有。是他们的敌对使我产生内省的力量。潜在的威胁在自省下得以自然消除。大家看到是日渐和气稳重的我，日渐掌握新思路的我，日渐注重沟通交流的我。正视自己的敌人，并给以必要的尊重，敌亦可化友。用在打架我深谙此道，打架次数愈多身边跟随者愈众。

海格

如石的经历真是了不得。

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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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

转眼又岁末。冬天的雪特大，每每下得铺天盖地，公路雪积成冰。往往只有婚车迫不得已上路，多有剐蹭。这依然没能影响团队的高昂斗志。将这些消息第一时间反馈上来的，是仍四处奔忙的业务主办。销售额扩大，员工数量增多，几个产品事业部有一百多人。镇上设立工作站，每站编制两至三个人，宣传员若干。是这些战士，冰天雪地里或徒步或骑行顽强的战斗在销售一线。

年关最后冲刺的月份，办事处之间有排名，相互间都争着这口气加大回款力度。没产生销量的不惜借款充数。任务完成比例高，奖金系数大。

一个晚上，没吃饭，踩着冰雪，忐忑着四处筹款。女友姐姐家门前，仰天一个腚墩儿，半天才能起来，借款成功；康复药店台阶，脚一滑四仰八叉，腰差点折了，借款成功。本月大丰收，个人月收入破万元大关。“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煞是有这么回事。

一个极具自信的春节过去。一切依然按部就班。市场业绩一路上升。

此时的国内市场，营销已被高度重视，成为“万金油”，是推销产品无坚不摧的利器。太阳神口服液、郑州亚细亚商场、沈阳飞龙延生护宝液均是其中佼佼者。

这是一个保健品营销腾达的一年。许多先进的营销手段在企业广泛得以应用。“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方针释放了巨大威力。“人海战术”接连取得几次大战役的成功。“海陆空”三位一体传播手段让海量信息无缝隙覆盖。让事实说话，让身边的患者站出来以身示范；药店终端人员现场促销；送医送药服务活动；康复星评选挂牌送奖上门；文化（电影）下乡。营销推广手段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消费者眼花缭乱，神智恍惚。一时间产生从众购买心理，保健品行业里出现了几个重量级企业。

对于我们，经过改革开放的迷茫，重新见到希望。私企涌现，广量人才的需求储备，高效灵活的激励机制，让丢掉铁饭碗的我们又手有余粮。大家不再迷信国资、集体、事业编制。短暂的阵痛，积蓄的能量瞬间爆发，形成了巨大生产力。这年，我们企业实现销售收入80亿。

在县城，手持着大哥大，腰上挂着汉显传呼机，饭店老板见了亲热招呼，电视台女主持笑脸献媚，各大局局长成为桌上宾，屏幕里经常有光彩形象。同学里面自已俨然是出人头地，哥们之间经常把酒言欢。女友也给召回，缺少的那份工资我来补发。一时间，24岁的我风光无限。

我，确疲惫了。对失去挑战意义的工作又丧失了耐心。到新的地方，去验证自己掌握的技能。在家乡，总是占着地利人和。家里是龙，外面是啥？渴望着调离。

如石

接

七月，与福山办事处主任对调。福山是个小办事处，同时管辖着烟台开发区。对我只要是陌生的领域已然就知足。

福山电影公司招待所一间客房，又充当着我的办公室。办事处员工首次全体会议时，这还是一支桀骜不驯的队伍，不好好干活又开除不得。曾经殴打过办事处领导。销售业绩也一直排末位。第一次外任，没有紧张只是重视。当我将手机显摆性放桌上时，发现他们眼神里的惊讶和艳羡。我找到了他们的弱点，拜金。拜金者容易在物质面前折腰。在后来几日很认真地工作复查结束时，设宴一桌，杯酒释兵权，未起干戈。独留下一个大刺头儿，因为他舅舅是能给我不断制造麻烦的职能部门领导。对他亦只能采取怀柔政策，单吩咐一个任务：这街上所有饭店，一个月内带我吃遍。能不能干活不重要，要用他去影响牵制其他员工。如此一个桀骜不驯的刺头儿对我如此宾服，其他人唯有喏喏干活不作它想。

又是一个忙碌的半年，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穿着军绿大衣，蹬着陆战靴，不像是一个职业经理人。像是个买菜的，或是东北新过来的。如果以“忘我”为工作标准考核，我不知我是谁。年末最后一个月的最后一天，从早晨五点开始追要一笔重要货款，到下午四点前冒着风雪打车疯狂赶往公司财务上交，我是一架为“成就”而运作的机器。这个月，福山办事处销售业绩从十一个办事处的排名中升居第四。

这半年，历经克服陌生、消除敌意、婉拒色诱、不畏恐吓、感情公关。年轻的我，毫发未损有所建树。而信心满满，极具膨胀。业务技能上飞速提高，世故圆滑却未曾修炼。揣摩上意上亦不曾下工夫。其实，在社会这个大平台，此刻我依然是瘸着一条腿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