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趣事

前线

哈本厚

1947年出生，烟台蓬莱人

毕业于武汉水运工程学院，曾被授予“水运作家”称号，曾任烟台港务局、烟台海事局宣传处处长

代表作有46万余字的长篇小说《海事局长》，创作剧本《沧海缉案》，获烟台电视台十周年台庆奖

在全国各报刊上发表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摄影作品等千余篇，其中《一艘外轮在中国水域沉没之后》获《人民日报》海外版一等奖

烟台市芝罘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家搬至大马路庆安里。这里傍海，是市区内的繁华地段，环境极佳。向北走不足百米就是海滨，顺海岸线向西不远就是烟台山，向东不远就是东炮台（东山）。

在这里我住了三十余年，许许多多美好的童年往事，都留存在这山海之间。

赶海

童年，夏季最渴望的一件事，就是退大潮。此时，只要有幸来到海边，准会有意外的收获。

（在沙滩赶海的人们，图片来源网络）

海水与岸壁之间，裸露出一大片金灿灿的沙滩，那沙滩又被海浪鬼斧神工地雕刻出有序的瓦楞，瓦楞间残存着尚未退去的海水，幼小的鱼虾螃蟹在其中蹦跳挣扎。

海滩上有许多孔，孔内会有细小的水花上冒，只要用手在有孔的地方向下一抠，就会有蛏子，或螃蟹、蛤蜊被挖出来。蛏子显双孔，一大一小；蛤蜊呈单孔，细且深；螃蟹孔浅粗大。不过假冒者、下慌蛋的，屡见不鲜。

赶海小打小闹不行，要有作为就剿老窝，用小铁锨铲起沙土将小篓装满，放在海水中用力乱晃荡，沙土顷刻随水而去，蛤蜊便留其中，这种筛选法实在太累，最优战法便是踩飞蛤。

两脚丫站在浅水中，一只站稳，一只猛力下踩提起。提起下踩，沙土便随脚起落翻滚，脚下出沙坑后离开，换个地方再重复上述动作。当第二个沙坑踩好后，第一个沙坑水，便由浊变清，几只飞蛤便出现坑中。收获完此坑后，另一战果已摆第二个坑内，循环往复，战果无穷。

“初一、十五两潮海”“廿二、廿三正晌干”。当旱鸭子不行，赶海要知道潮水涨落的准确时间，哪一海域产什么。尽管我年幼力薄，一潮也能捞上三、四斤蛤。胡同里的好友好运气，以三分钱一斤卖给岸上人，为学杂费增加一角钱，我从来就没遇上这样的好事，惹得妈妈说：“捞了半篓蛤，多吃一个大片片，没账算！”

逢上大风过后风停浪平，我就会拎着小篓来碰运气。此时，沙滩上堆满乌压压的一片海草，其中夹杂着海参、海肠、马蹄蛤、海螺……那时海参没人吃，带回家放阳光下，就会化成水。海肠被称海老鼠，样子很吓人，胆小的我不敢动它，俏皮的大哥哥一脚丫踩下去，血水喷上天，吓得孩子们嗷嗷叫。幸运时若能捡到几只小海马，晒干后送至药房，三分钱一只，钱袋子鼓一下，令人羡慕。

上语文课自由命题写作文，我好友选了“赶海”，那时没有简体字，却不会写簍（篓）子，急得回家问家长，旧社会妇女不识字，解放后开始学文化，妈妈正从扫盲班回来，一拍脑门写出一个字。

评作文时，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妻”与“簍”，说咱们还没学这两字，敢大胆用是好事，用错了会出笑话，总不能提着小“妻”去赶海。

同学们笑得前跌后仰，唯独他面红耳赤，抓耳挠腮。同学们猜到事出有因。

当年少年郎，眨眼白头翁。从扫盲班里走出来的母亲们，存世的已凤毛麟角，鬓改为发花白的老顽童们见面，还会同他逗趣：提着小“妻”去赶海。裂开的笑口中，露出残缺不全的牙。

摘山枣

一天，大马路上，有一个孩子摆地摊，山枣一分钱一酒盅。当时，我很嘴馋，却身无分文。

回家后，就向妈妈讨“口风”，没料到妈妈却说：“人家能上山摘半篓子，你连一盅也摘不着？”

这话很伤自尊，决定自己上山摘，可妈妈并不知道，离家近的烟台山与东山都己封山，军管了。事后，我打听到，站岗的对孩子还是友善的，就默默地打定了主意。

星期天上午，就约了胡同里几个同伙，悄悄地爬上烟台山，钻进棘丛中，一边寻找，一边眼瞅着岗楼。由于慌里慌张，枣没摘到，手已被棘刺划破流血了，却又不敢声张。

待我缓过神来，却见同伙们正大把地从枝头上撸山枣。这里离岗楼近，无人来摘过，只见发青的枣累累压弯枝头，隐藏在棘丛的半山腰，难怪情急之下，没发现这个秘密，让同伙抢了先机。

一不做二不休，扳倒葫芦洒了油。我也开始两手不停地摘，眨眼工夫，裤兜已装满，而上衣口袋仅塞上几个，就再也装不下了。我这才又发现，同伙们都有备而来，个个都备了个小布袋，衣兜装满后，还有新储藏。

我急中生智：还有肚皮！于是一边摘一边吃，山枣尚未成熟，内核也是软的，用不着“囫囵吞枣”，直接入口，一嚼就烂，携带方便！

岗楼里传来驱赶声，吓得我们落荒而逃。回家的路上，有人嘲弄我，自知上山摘枣，也不备个家什？我倒驴不倒架地回答：“边摘便吃，图个痛快！”其实，我也很后悔，明知上山摘枣，带个小布袋该有多好！

回家之后，我将衣兜里的山枣掏给弟弟，捡了几个成色好的，送给大人尝尝，爸爸见山枣还没熟，而弟弟吃得正香，就对妈妈说，孩子眼中，能吃就是好东西。又将枣儿还给我：留给你吃吧！

当晚，我肚子痛，闹肚子啦，岂止闹肚子，更是闹心！

不久，集市上出现大家枣，比山枣还馋人，我见过家枣树，那是有主人的。集上有卖的，爸妈不给钱，我也只能凑近看几眼。

一天，爸爸带回一个大纸包，全是通红通红的干大枣，我和弟弟都乐了。妈妈急忙插话：“这是熬腊八粥用，到那天让你俩吃个够！”顿时，我俩都大失所望，心中只留了个盼头。

腊八这天，我们刚起床，只见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每只碗的顶尖上，都有一个饱鼓鼓的大红枣，我起身抓起一颗大枣填进嘴里，弟弟也紧随其后。

我俩难堪地相互对视，一时间有苦难言。不是被热枣烫着了，而是大枣都是招虫的，咬开后虫屎满嘴，欲吐不忍，欲吞不能，甭提有多难受。原来，那时好枣很金贵，秋天就卖光了，留下晒干的全是招虫的，盼望等待的就是腊八，充个门面卖个好价钱，可害苦了俺兄弟俩。

如今，来自各地的香甜大枣堆满市场，想吃就买，谁也不馋，都吃够了！而我又开始怀念那酸溜溜、甜丝丝的山枣，可惜已很难觅见，只因荒原荊棘已被高楼大厦与美景取代，失去了原生态、荒野美，孩童时代的野味美食：山枣、“小孩拳”、侧梨子……都荡然无存了，留在心中的仅有：怀念。

抓蚂蚱

大马路原俄罗斯领事馆对面，曾有一大片空地，长满尺余高的荒草。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荒草被铲除一半，成为烟台市汽车站，每天有几辆客车发至各县后，便空荡荡的。车站搬走，荒草全被清除，建起烟台天成制针厂。后来旧厂房拆除，又建起了高楼厂房。

20余年光景，建筑一变再变，而与我息息相关的是这里的荒草原——孩提时代光顾的乐园：抓蚂蚱、捕蜻蜓。这里蚂蚱品种挺多，蹬倒山、蛸甲子、山草驴……于是隔三差五就来这一趟，顺手牵羊地抓上几只，可在屋内放飞，让其碰东墙、撞西窗，其乐无穷；也可烧烧吃，让其成为难得的美食。

说起烧蚂蚱，那其中的学问很深、很深，蛸甲子夏秋两季都有，非常易捉，味道也好，不过常吃就腻烦了，油蚂蚱、蹬倒山可以变变口味，只是挺难捉，这家伙精得很，偶有风吹草动，一个蹬腿展翅，就会直蹿云天，无影无踪，决不给你第二个机会。

秋后的山草驴最美味，它不会飞，会像乖乖（音）一样鸣叫，声音挺脆生，容易因吟唱暴露藏身处，一旦发现有人，就拼命向草丛中钻，只要眼精手快，定能手拿把掐。万一不小心，扯掉一只腿，就失去装进笼子观赏、听声的价值，若是母的，它没有可吟唱的翅，也不会振翅歌唱，却是蚂蚱类中的最佳美食，肚中有籽，烧熟后到口中一咬，还会嘎嘣、嘎嘣地响，为孩童时代的最大享受，解饥又解馋！

这一天我很幸运，逮到一只大肚子山草驴，肚中满满的全是籽。有人告诉我：找两个黄豆塞进它肚里一起烧。我家没有黄豆，就在草丛中找到一棵野绿豆，从豆荚中取下几颗野绿豆握在手中。

回家后，恰遇爸爸给我买了一件米黄色的汗背心，让我穿上试试，说是明天妈妈带我去蓬莱姥姥家。这简直是多喜临门呀！

记忆中，我平生第一次穿上从商店里买来的衣服，漂亮极啦！我展扬了一阵子，又想起大肚子山草驴，抓了一把引火草填进锅底洞里，就点火烧起来。

我闻到烧山草驴的香味了，正准备去取，意外发现我肚皮处冒烟了，又闻到另外奇特气味，低头一看，糟糕！新穿的汗背心被烧出两个小洞，这是迸出火星惹的祸，我熄灭肚皮上的火星，便放声伤心地大哭起来，这么好的衣服，怎么着火了呢？

妈妈闻声而来，又见我哭得如痴如醉，没有打我，也没责备我，细声说：“脱下来，给你补补吧！”

我脱下背心，又去掏锅底，山草驴已烧成炭。妈妈叹口气说：“把活生生的活物放在火中烧，伤天害理……”听此话，我心弦剧烈地抖动起来。

此事之后，我这辈子再也没吃烧蚂蚱，人与自然应和谐相处！每每想起这段往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挺纠结。

听故事

童年，除了赶海、摘枣、抓蚂蚱，懂事很少。学龄前，由于闭塞，一切知识都是来自大人的嘴。那时，住在大杂院内，夏夜纳凉，院内密匝匝坐着许多人，我定会在其中，竖着耳朵，准备听大人讲话。

那天星空下，众人正准备开口，西厢大娘抱着小孩走来，孩子闹觉唧唧哇哇地叫，大娘一边拍着孩的后背，一边唸叨：

大清早，去拾草，

一下捡件破棉祅，

穿上身，虱子咬，

丟了吧，可惜了，

让老婆子抓抓吧，

老婆子，死得早，

哎哟哟，哎哟哟，

让我老头怎么好？

……

唸叨声令众人无法开口，却让我感到挺新鲜，她来自乡下，催眠曲中一个小小噱头，说出孤独老头的无奈生活。

她抱孩刚走，对门房大娘又来了，抱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两儿两女都逃往台湾了，生活没了保障，就为隔壁家看孩子。这孩子也闹觉，那年月，哄孩子睡觉的办法相同，只是催眠词不同：

说那天，财运通，

挣的钱，搬不动，

雇毛驴，往家送，

听喜讯，出门迎，

爹又喜，娘又蹦，

老婆欢喜拍打腚，

一人发财全家庆！

她曾经是个有钱人，此时依然怀惴发财梦。

二位大娘都抱孩进屋，妈妈借机插话说：“孩子一定要看好，不然会出大事。那年蓬莱闹蝗虫，邻居大嫂早起出城进山灭虫，却忘了关自家的窗，回家后发现睡在炕上的孩子，被蝗虫吃了，只剩下一堆白骨。晚上蝗王托梦说：‘你把我的孩子放在铁锅里炒，丟进油锅炸，当饭吃，我也会……’”

听此话，我的头都炸了，蝗虫也会报复人？妈妈此言又引出鬼魂与鬼火的故事。细想一下更可怕，那时市区内到处是坟地，二马路公园是洋人的坟地，坟前都是十字架。南山路小学、东升街小学的后操场也是坟地，毓璜顶医院旁便是乱葬岗，野狗吃死孩子屡有发生，鬼火随处可见，阴天下雨时，常有屈死鬼在嚎……

张大爷告诉大家一个妙计：假若行夜路时，遇上吊死鬼、鬼魂、鬼火追你，只要将鞋脱下，让脚尖朝后倒过来穿，什么鬼也追不上你。

我试了一下说不行，一步也跑不动，大爷说：“只要按这个办法穿鞋，不跑也行，因为阴阳两界是颠倒的……另外，鬼不追你，你可追鬼，我那熊老兄是个‘犟孙头’，照葫芦画瓢穿倒鞋，几步的工夫就撵上鬼，逼到墙角拧过鬼头一看，是个女吊死鬼，头发拖地长，血淋淋的大舌头耷拉在肚皮上……吓得他大叫一声松了手，一道黑烟鬼不见踪影。回家大病一场，多亏有法师相救才起死回生。”

越说越吓人，越说越离谱。吓得我一身鸡皮疙瘩，全身的汗毛都站起来。还是西厢大娘出面解了围：“别再说了，孩子们都不敢走夜道了，我讲个当年斗劫匪的故事，给孩子们壮壮胆！”

大娘姓曲，老家牟平，13岁当童养媳嫁到张家大院，由于丈夫家中排行老大，便被称为张大娘。

“15岁那年，家中的大骡子长得膘肥体壮，公爹牵到集上卖了个好价钱，归来后刚刚坐下，就听到猛烈的敲门声。

“公爹立感意外，起身将钱袋子递给张大娘，箭头冲至院内，翻身跃墙离家而去。

“砸门声阵阵紧逼，张大娘将跳墙凳子放回屋内，转身打开街门。一群劫匪冲进来，厉声问道：‘当家人在哪？’张大娘不慌不忙地回答：‘赶集去了，沒改为没回来！’

‘搜！’劫匪们开始翻箱倒柜，连鸡窩改为窝鸭圈都找遍了，却一无所获，又开始搜身，也无蜘丝马迹，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晚饭后，公爹一进门，就急切地问钱袋子的下落。原来，张大娘送走越墙而去的公爹后，手握钱袋子急中生智，操起院内扫地大扫帚，将钱袋塞进扫帚头内，而后将扫帚顶靠在墙上，劫匪找遍犄角旮旯，唯独没搜院中的扫帚。

“公爹接过钱袋子，禁不住热泪盈眶，这是一家人一年的生活费呀！不久，不足20岁的张大娘，就成了张家大院的当家人。”

多亏了张大娘的故事，冲淡了我对鬼的惧怕。尽管如此，我当晚仍不敢上厕所，找了个罐头筒，放到床前，才顾虑重重地入睡了。

大马路拆迁了，整个庆安里都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中，大杂院的邻居都进新建的楼房中。老邻居分离数年，一旦偶遇仍一见如故，亲如一家人。而搬进新居后，条件改善了，人情疏淡了，同住一栋楼数年，照样是陌生人，为何？

然而，人情的微妙变化改变不了大趋势，当洪水、地震、疫情等灾害来临时，人们又会团结一心，携手并肩，浴血奋战，若遇外敌入侵，也会如此！历史已证明：危机能开掘爱的源泉，人性可理性回归！

---公众号编辑部

总编：郝有林

主编：芝草

编辑：张桂荫 王慧 赵良山

本期编辑：王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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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了悟

童年可回味的事好多，家事、国事糅合在一起，就是历史

前线

雨中的了悟 发表于 2024-4-15 06:58
童年可回味的事好多，家事、国事糅合在一起，就是历史

童年听故事，估计很多人都有的经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