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建筑考12//寻找老照片里的蓬莱登州府城

前线

转自大匠公众号

一/引子

“蓬莱”一词，最早出自《山海经·海内北经》：“蓬莱山在海中”，郭璞注：“在渤海中也。”

《列子·汤问篇》：“渤海之东，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

蓬莱和昆仑（《山海经·海内西经》：“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百神之所在。”）在古代神话中，被描写为分处于东、西两极的神山，后泛指仙境。

“蓬莱仙境”从此成为历朝历代画家创作的常规题材。

蓬莱仙境图屏/清/袁耀

蓬莱仙岛图/清/袁江

我们今天要说的，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的蓬莱——登州府。

二/府城

汉元光二年（前133年），汉武帝东巡“于此望海中蓬莱山，因筑城以为名”。唐贞观八年（634年）始置蓬莱镇，属黄县。唐神龙三年（707年）设立登州治，并升蓬莱镇为蓬莱县。宋金元皆因其旧，明洪武九年（1376年）升州为府，领1州7县（蓬莱、黄、栖霞、福山、招远、莱阳、文登、宁海州）并立登州卫。

雍正十三年，登州府辖1州9县（增加荣成、海阳），达到最大管辖范围。西府衙东县衙，同在府城中办理政务。府城自洪武年间指挥谢观、戚斌，永乐间指挥王洪相继修建；崇祯年间知府桂辂、戴宪明先后增高三尺五寸，成为后期的规模。城作不规则之四方形，旧志所载周围九里，但实际约十一里许，高三丈五尺，厚二丈，外层皆砖石，内层系泥土填充。

明/泰昌《登州府志》中的府城图/城门与角楼

城门有四，东曰春生，南曰朝天，西曰迎恩，北曰镇海，四门皆有瓮城。加上三个角楼，共七座。

瓮城，为古代城市的主要防御设施之一，是在城门外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瓮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圆者似瓮，可加强城堡或关隘的防守。瓮城城门通常与所保护的主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以防攻城槌等武器的直接进攻。当敌人攻入瓮城时，如将主城门和瓮城门关闭，守军即可对敌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明/泰昌《登州府志》府城图中四个瓮城

东南西北四门瓮城上，分别有三义堂、火神庙（明泰昌《登州府志》中为火德祠，清光绪《增修登州府志》中为“火德庙”》）、观音堂（明泰昌府志中为观音阁）、玄坛庙四座庙宇，皆为明洪武十一年建。

明/泰昌《登州府志》府城图中四个瓮城上的庙宇

三/水城

城北以旧“刀鱼寨”为主建有“备倭城”即水城，水城南门为“振扬门”。

清/康熙《蓬莱县志》中的水城图及南门

水城南门振扬门/重修前

闻名于世的蓬莱阁即在水城中/民国时期拍摄

闻名于世的蓬莱阁即在水城中/民国时期拍摄

四/北城门

近日在“蓬莱历史文化爱好者”群里，一位群友发了一张蓬莱老照片，见下图：

约民国二、三十年代拍摄

照片中间有两栋清晰可见的建筑，靠左的是一栋一层单檐歇山顶建筑（歇山式屋顶，有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和四条戗脊，故又名九脊顶。歇山顶是仅次于庑殿顶的高级建筑形式，在建筑样式有严格等级限制的古代，仅用于官宅或寺庙等公共建筑）。

中国传统的歇山顶建筑/网络资料

中间是茂密的植物，右侧是一栋硬山建筑，建筑下面是石头砌的台地，地势稍矮，高度比左侧的矮了将近二分之一。这栋硬山建筑的山墙能看出全是石头砌的，后墙隐约有个门。屋后有一棵粗大的树木，貌似是国槐。透过两栋建筑之间的绿植望去，隐约可见还有一栋楼式的建筑。照片最左侧可看到青砖砌的墙垛一样的物体。一位群友说“可能是北门西面真武庙”，并提供了另外一张老照片（见下图）——

北城门门楼西侧的真武庙/约民国二、三十年代拍摄

跟前图完全是建筑的正山墙拍摄角度不同的是，这张照片是从该组建筑的西南方向拍摄的，所以大部分结构形态看的比较清楚。照片近处是一段城墙，歇山顶建筑西侧也是一段城墙，建筑规模三间，门前是石头砌的台地；前面的硬山建筑是小三间。这张照片上，前图两栋建筑中间隐约可见的楼式建筑完全露了出来，是一栋三层重檐式歇山顶建筑，这便是蓬莱古城北门镇海门上面的镇海楼。从两张照片看，拍摄时间相差大约有十年左右。

北城门门楼西侧的真武庙/约民国二、三十年代拍摄

清/康熙《蓬莱县志》中记载真武庙在北门楼西

清光绪《登州府志》里记载：“真武庙在北城上 旧名北极庙 元至正四年建 明正德二年重修 国朝顺治间加封佑圣真君春秋致祭”。

明/泰昌《登州府志》中真武庙

清/康熙《蓬莱县志》中真武庙

清/光绪《登州府志》中真武庙

清光绪《登州府志》里只记载着真武庙明正德二年重修，在道光《蓬莱县志》里，则写上了是陈鼎重修的。

清/道光《蓬莱县志》中关于“北极庙”（即真武庙）的记载

“一门三进士，全家尚书郎”的陈鼎，明朝弘治乙丑年（一说丁丑）进士，官居南京应天府尹。陈鼎之子陈其学，明嘉靖二十三（1544年）年进士。官至南京刑部尚书。蓬莱城中五十多座牌坊中，陈氏一族独占7座。

清/康熙《蓬莱县志》关于陈鼎的记载

真武（原名玄武，后因避帝王名讳改为真武）为中国古代道教之神，据古籍《重修纬书集成》中的说法，真武大帝是“北方七神之宿，实始于斗，镇北方，主风雨”。中国传统五行学说，北方属水，玄武有“主风雨”的属性，故以玄武为北方之神。宋天禧年间诏封为“真武灵应真君”；元朝大德七年加封为“光圣仁威玄天上帝”，一跃而为北方最高神；明代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夺取王位。传说在整个行动中，真武大帝都曾显灵相助，因此朱棣登基后，下诏特封真武为“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

因帝王的大力提倡，真武大帝的信仰在明代达到了鼎盛，宫内和民间修建了大量的真武庙。正是因为真武具有祈雨晴、佑平安、护海航之神威，所以与妈祖等成为了共同的海神信仰和从事海上贸易的人们的精神寄托。

真武大帝/网络资料

登州府城北门为镇海门，城楼为镇海楼。

登州府北门里镇海楼/约民国初年拍摄

明天启四年（1624年)八月四日，朝鲜谢恩、奏请使李德泂、书状官洪翼汉一行从朝鲜出发，沿辽东半岛、经庙岛群岛，穿过渤海海峡到达登州。他们从登州出发，经山东莱州、青州、济南、德州去北京，洪翼汉《花浦朝天航海录》以日记的方式记载了他们一行的活动日程。其中关于登州城的见闻及活动情况：

“八月二十三日，泊登州水门外。登州，古嵎夷国也。地势极东，石崖薄海，街市中的豪华住宅鳞次栉比，实为雄藩巨镇。黄昏入住市中民家。”

“八月二十五日，黄孝诚等得到知府衙门票文，率快手一人临时安置入住普静寺。书状官洪翼汉与上使宿于东西禅房，感受到中国人的信义和极其仁厚。”

“八月二十八日，军门进香于诸神庙及佛寺，故而不得行见官礼。近来中国之风俗，大小官员新到任必先遍谒寺庙，此礼未行之前不能接见宾客。”

“九月初一日壬子，晴……午间上镇海楼，新构杰然，丹腰轮奂，中堂始造关王塑像，而工未断手，凭栏骋眺，秋色已晚，夕阳正好，万里沧溟，一望无际，真宇宙之奇观也。遇一商舶往椵岛者，以一行留登州事，具状启寄之。”文中详实生动的向我们描述了四百年前蓬莱古城北门楼“镇海楼”刚刚修建好及楼里的布局陈设，让我们有了更加丰富的想象空间。

1624年洪翼汉一行人所绘之椵岛（皮岛）及蛇浦唐人避乱处/网络资料

1944年，北门里曾发生一起事件：胶东军区五旅十四团宣传股股长郝斌和胶东军区五旅十四团一营营长、共产党姚琪受胶东军区派遣，与盘踞蓬莱县城的伪军大队长郝铭传谈判。郝铭传出尔反尔，将郝斌等扣押刑审，20余天后，郝铭传将郝斌和姚琪等押到北门里西边城墙根下活埋。如今的蓬莱姚琪学校，便是对烈士精神的传承。

郝斌烈士/网络资料

姚琪烈士/网络资料

在另外一张老照片里，是从水城南面方向拍摄的北城门镇海楼，镇海楼后侧，那个小小的城墙围起来的就是瓮城，后面的建筑，是志书里记载的“玄坛庙”。

登州府北门里镇海楼、瓮城及其上的玄坛庙/约民国早期

前面那张“真武庙”老照片里，最左边露出一点房尖的，疑似是玄坛庙的屋顶。

北城门门楼西真武庙后身露出的屋顶/约民国二、三十年代拍摄

明/泰昌《登州府志》中的北城门及瓮城上的玄坛庙

一张约上世纪二十年代左右拍摄的从水城南望府城的老照片中，隐约可见前方一条深灰色的带状物，疑似府城北城墙，中间凸起的应是北城楼。

水城南望府城/约民国二、三十年代左右拍摄

北城门周围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清道光《蓬莱县志》里记载着在镇海门西侧有一个以“蓬莱”命名的书院，可惜当时就已经废弃不存在了。

清/道光《蓬莱县志》中关于“蓬莱书院”的记载

清道光《蓬莱县志》中还记载着北城下北极庙（真武庙）右侧有一个“张仙庙”，不知此“张仙”为何方神圣。

清/道光《蓬莱县志》中关于“张仙庙”的记载

图中红色方框中的三个小院落，疑似有一个是“张仙庙”/约民国二、三十年代拍摄

五/东城门

府城的东门，在不同时期的志书里的称呼不同，早期的明泰昌《登州府志》里称为“春生门”，清康熙《蓬莱县志》里前面地图上标注的是“宜春门”，后面文字介绍“城池”条却写着“东曰春生”，清道光《蓬莱县志》和光绪《登州府志》皆如此，古时重修志书，往往多不加以实地考察，每沿旧志、“仍旧志”现象严重，想必“春生门”于康熙时期绘图出现失误，此后旧志抄袭如此。

除早期明泰昌版外，从康熙版之后的皆犯了相同的错误

光绪《蓬莱县志》中的“仍旧志”

图中最右侧为东城门门楼/约民国二十年代左右摄影

登州府东门楼里侧/约民国二十年代拍摄

六/西城门

网上有一张标注着日军占领登州府城后的老照片，一队日本兵扛着枪从城中走出，从照片上看，这个角度的城墙极似某个城门的瓮城，瓮城城门通常与所保护的主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结合旧志里的老地图，首先排除了东城门和南城门。北城门因旧志未在地图中标注瓮城的城门，加上此时北城门楼还在。而老照片中右侧不见城楼的蛛丝马迹，故怀疑是西城门的瓮城。

红色方框中的房尖疑似是西城门瓮城上的“观音阁”，此时右侧的西城楼已毁/约1938年拍摄

明/泰昌《登州府志》中的西城门瓮城与上图角度极为类似

七/马面

清康熙《蓬莱县志》中“城池”条记载：“万历间倭犯朝鲜，增筑敌台二十八座”（万历朝鲜战争，指1592年—1598年中朝共同抗击日本侵略朝鲜的战争）。敌台亦称墩台、马面，为城墙每隔一段距离向外凸出的墙体部分，用以三面防敌。因其凸出形状像马的脸部一样狭长，故古人称其为“马面”。有空心敌台和实心敌台两种，空心敌台（跨城墙而建的中空、四面开窗的楼台）的创建人就是从蓬莱城走出去的大名鼎鼎的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

清/康熙《蓬莱县志》中关于建设敌台的介绍

登州府城城墙马面/约民国二、三十年代拍摄

八/尾声

登州府蓬莱地，五百多年间，

走出了明代抗倭英雄戚继光；

清末名将宋庆；

民国一代枭雄、“常胜将军”吴佩孚；

国民党抗日爱国将领、陆军二级上将于学忠；

教育部副部长、国务院秘书长周荣鑫；

台湾前交通部长、经济部长、中华民国行政院长孙运璿；

“火柴大王”、旅日华侨总商会会长、民国实业家丛良弼；

现代教育家、曾任国立青岛大学校长的杨振声；

“中国当代散文三大家”之一的杨朔；

墨学大师栾调甫；

齐白石弟子、北京画院副院长、工笔画大师于非闇；

齐白石弟子、著名画家许麟庐；

北京画院院长王明明；

。。。。。。

那“街市中的豪华住宅鳞次栉比，实为雄藩巨镇”的物华天宝之地，诞生了无数的人杰......

蓬莱古城西门楼于光绪间因火药爆炸焚毁，其他三个门楼，也于七七事变初期和钟楼同时拆除，抗战胜利后，古城城墙被夷为平地，留给我们的，是老照片里那珍贵的身影及无限的遐思。

清顺治十年（1653年）登州卫裁撤；

1913年，登州府被撤销，存续了537年的“登州府”这三个字永远的封存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本人非蓬莱人，研究登州府历史浅薄，此文仅抛砖引玉，有不当之处欢迎留言指正）

参考资料

明泰昌《登州府志》

清康熙《蓬莱县志》

清道光《重修蓬莱县志》

清光绪《续修蓬莱县志》

清光绪《增修登州府志》

民国《第四次重修蓬莱县志》

1995年/《蓬莱县志》

2001年版/韩国《燕行录全集》

2014年/蔡玉臻《蓬莱地方文化概要》

感谢

蓬莱历史文化爱好者群群友提供相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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