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维的自由

如石

欧维的自由-读《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
闪电撕破了夜的黑，炸雷轰透了天，雨水“哗哗”倾泻，室内潮湿闷热。“这个世界怎么了？”已经不能入眠的欧维频繁地翻身嘴里嘟囔着。
这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当然不是因为这糟糕透的天气，反而多年干旱如今降雨，他以为作为一种自然现象，无论后果如何，是不应该去责骂的。他，是被这个糟糕的世界，弄得焦头烂额。他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死亡方式，上吊。在死亡之前，恪守着他终身持守的准则，“做人不能这样”，人，要为工作负责。直至老板在周一就提前告诉他可以好好度过自己的周末了。他给自己选择好了墓地，并付清所有款项；将电话停机，将报刊退订；将水电银行费用付清；给律师打了电话，并写了一封信将财权凭证一同装进信封，放入上衣口袋；甚至他将咖啡杯都清洗干净了。他认真地在自己房子顶棚打入一个膨胀螺栓，将钩子挂在正中心，关于它们的牢固度，有他多年来工作中所持守的认真严谨生出来的自信。
这是另一个“阿甘”版的故事，一个简单存在也没有童年记忆的快乐男孩与父亲一起成长的故事。他不同于阿甘，他的智商正常，他对数字有天然的敏感，这些数字装满了他的脑袋。他却不去思考，“是什么人做什么事，这就够了”。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七岁，他跟着父亲去单位捡到了一笔巨款，父亲让他自己决定钱的归属，最终这笔巨款放在了“失物招领处”，他也从此决定做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刚满十六岁，处理好父亲的善后事，去了父亲公司，将父亲提前预支的半月工资退还，他说父亲并没有接着干完这半个月的工作，公司经理说，你来替你父亲完成，所以他有了第一份工作。他认真工作了五年。人们总说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
他无助地仰面躺在地板上，震惊地看到绳子断成了两截，“这个社会呀”，已经没什么质量可言了。第一次的上吊自杀，因为绳子的质量夭折。欧维对这个世界的变化不理解，互联网虽然让人与世界连在了一起，其实也阻隔了人与人之间的自然相处。他不理解年轻人整天念叨的“寻找自我”，也会被说成是“最不灵活的人”。欧维喜欢循规蹈矩，凡事都该有个规律，不知什么时候这成了缺点，欧维不理解，这个世界怎么了。
在不去死的时候，欧维每天固定完成小区的巡逻工作。看看来访的车辆是否离开；看看“社区内禁止车辆通行”的标牌是否醒目牢固；看看自行车是否放入停车棚里；看看分类垃圾是否按规定投放。社区委员会早已撤了他的职务；而之前多年与他一起自发完成这任务的鲁尼已经断交。欧维还是很认真完成每日一巡的工作，因故成了小区最不受欢迎的人，说他刻薄不近人情。他不理解，因为他不知道，互联网时代的人们越来越不懂规矩不守规矩了。所以，他易怒，经常骂人和挥舞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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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品质是由他的行为决定的，而不是他说的话。”他选择的第二次死亡方式是在自己的封闭车库，利用汽车尾气窒息而亡，这样死得也体面一些。正在进入幻觉时，车库门被人猛烈地持续敲击。本做着不理睬安然等待死亡的他，暴怒了，什么人能够如此不知礼貌？我要去死，都来打扰？敲门一遍、两遍没人回应就该离开的，不懂规矩。一个刚搬过来的孕妇邻居再次请求欧维的帮忙，不可理喻，为什么我要帮忙？但面对近乎烂缠的女邻居，热心助人的他就只能又放弃了一次死亡机会。
“我想你。”六个月前，欧维的妻子索雅去世了。“要是有人问起，他会说。在她之前，他，没有生活。之后也没有。”人们总说欧维眼里的世界非黑即白，而索雅是色彩，全部的色彩。“每个人都必须知道他在为什么奋斗。”喜欢读书的素雅曾经这样告诉他。欧维知道，他为索雅奋斗，他去读了大学，学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并找到了对应工作，几十年勤奋如一日。虽然遭遇了厄运，素雅失去了他们二人的孩子，高肢位瘫痪，罹患癌症，都没有让他丧失奋斗的勇气和决心。索雅还曾经说过，“要理解欧维和鲁尼这样的人，首先要理解他们是被困在错误时代中的男人。头上一片屋顶，安静地街道，值得他们忠心耿耿的汽车品牌和女人。一份可以有所为的工作，一套房子。把不需要依靠别人视为自己的权利。掌控中有一种自豪感，明辨是非的自豪感。欧维和鲁尼这样的人还留在靠行动不是靠嘴说的时代。”
变了，社会变了。一个依靠键盘存在的时代来了。“悠着点多好”年轻人总是如此劝说认真工作的欧维。他开始变得沉默，他不喜欢这种存在，穿着紧身衣的年轻人，频繁地更换汽车和女人，喝意式的浓缩咖啡。他看着，整个社会逐渐丧失了动手能力，他赖以立身的规则正在被肆意破坏，他有过抗争，与公权抗争，与社区委员会抗争，与朋友（鲁尼）抗争。只有索雅懂他，只有索雅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的美好。素雅走了，他便不必再活了。变了的社会，也正在逐渐将老一代人淘汰。
欧维抚摸着墓碑，轻声告诉素雅，我早该来了，你等我。火车站台上冷冷清清，挨着欧维的是一个西装男。有过铁路工作经验的欧维，知道什么距离跃入铁轨最能有效直接死亡。火车来了，欧维掌控着时机。西装男不知何故身体开始摇摆，接着就跌进了火车轨道。欧维环视了四周，几个胖乎乎的站台工作人员还在那里闲扯着，几个年轻姑娘掩嘴发出了惊呼声，火车鸣着笛进站了。欧维沮丧得摇摇头跳下，将西装男子扔回站台。然后，火车近了，欧维在轨道中站正身姿，霎时他看到了火车司机惊恐的年轻面庞。何必让一个年轻人因此丢失了工作？欧维在几个反应过来的站台工作人员帮助下最后一刹那翻上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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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雅罹患癌症，需要服用大量止疼药。家里依然剩了些。欧维不懂药理，也不知道一次性大量服用止疼药会不会让人致命。他想试试。一只他收养的野猫打翻了药碗。他想，若索雅在，是不会不让他照顾好这猫的。
欧维家里有一支猎枪，是索雅爸爸遗留的。欧维将家里地板铺上塑料防护膜，这样即使他死后，家里依然会很净洁。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他脱掉了最深爱的那套西装，用猎枪顶住自己的脖子。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决定去死。门外有悉索声响，他想起了电视上看到的某社区连续出现的盗窃案件。社区安全的责任感决定让他持枪出去查看。是他帮助的一个年轻人，由于欧维的出现，让这个年轻人的朋友是一个同性恋（玻璃人）的事情曝光，被其父亲赶出家门。年轻人说：无论如何，你是一个热心人，不能看着在这样一个冬夜，让我的朋友露宿街头。
依然是大雪封盖的社区早晨八点，欧维准时出门巡逻。不是一个人，是一支队伍，队伍里有一只猫，两个“玻璃”年轻人。巡逻沿袭欧维一贯的路线和方式，欧维怎么做，两个年轻人依样再做一次。索雅去世后，欧维第一次在家中厨房吃到香热的早餐，他觉着这个家，没有那么清冷空荡。并在这个早晨他建立了一支队伍。
“认错很难，特别是错了很久以后。”欧维与鲁尼无法重归于好，让索雅很失望。但当矛盾持续时间足够长时间后，就再也无法化解。没人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欧维只知道他与鲁尼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一辆宝马，鲁尼放弃钟爱多年的汽车品牌改买了一辆宝马开始。这之前，他俩在社区服务和建设方面发生很多分歧，鲁尼甚至动员社区委员会罢免了欧维的主任职务，他俩依然可以在早上一起完成巡逻，并有家庭互访。只从鲁尼买了一辆宝马，索雅说欧维“得理不饶人”，欧维坚持说“这叫原则。”
“有人说最优秀的人是从错误中重生的，他们后来通常比那些从没犯过错误的人更优秀。”索雅说。在得知社会公权无视鲁尼妻子的坚持，执意要将鲁尼送进社会保障所。欧维决定帮助鲁尼留在家里。他要抗争的是那个多次无视“社区内禁止车辆通行”规则的公职人员，这人多次强调“有特别许可证”。这次不是他一人在抗争，新来的邻居、那些他帮助过的人、被他救人事迹感动的媒体记者，终于汇聚他的身旁，共同抵制了公权滥用。
这些人，包括那只猫，都来到了索雅墓前。欧维说，知道你不愿意，可她们就是都来了。她们热情地与躺在墓中的素雅打招呼，欧维知道，此刻索雅是不希望他去死的。何况，孕妇邻居的两个孩子已经将欧维当做了“外公”；植物人的鲁尼，却在每次邻家孩子欢蹦入他家中时，一摸欣慰的笑容就会在他脸上绽开，毫无例外。
社区还是来了持刀盗匪。欧维再次勇敢冲了过去。欧维没有死。在医院里他得到了包括孕妇邻居等至亲般的照顾。四年后一个冬日早晨八点，欧维没有出门巡逻。他留下了一千多万克朗的巨款，是岳父留给他们的遗产，他和索雅用不上。他留遗书说：葬礼不要有什么仪式，只需将他安葬在索雅边上早已购买好的墓中，不要将葬礼搞成“该死的盛会”。
欧维的葬礼来了三百多人。教堂里挤满了人。每人手中持着一只点燃的蜡烛，烛壁上写着“索雅基金”。欧维将一千多万的巨款留给了孕妇邻居和她们的孩子。孕妇邻居全部用来建立了以索雅命名的孤儿慈善基金。
有人说，欧维知道葬礼有这排场，会恨得要死。管他呢，欧维已经死了，死于他那先天巨大的心脏。他给这个糟糕的世界留下了情暖恒爱，人人知规守距，自由的生活。
一切没有规则的自由，是泛滥的自由，终将没有自由。互联网时代的技术过度开发应用，亦终将会像地球上所有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般，让人类无处所居。

乡村树

如石 发表于 2017-8-25 10:43
索雅罹患癌症，需要服用大量止疼药。家里依然剩了些。欧维不懂药理，也不知道一次性大量服用止疼药会不会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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