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罘春秋

金一戈

芝罘春秋
尹其超

    迁居莱山多年，我仍把“三山环抱一水绕”的芝罘称作市里，因为她是烟台的象征和发祥地。从出生到退休，整整一甲子生活在芝罘。情商在这里浸染，智商在这里孕育。想起充满正能量的思永里、庆安里、隆德里，面对历史厚重的白石村、所城里、朝阳街……我经常像个老妇人，无边漫漶而又毫无重心地向人叙说着曾经不经意的经历。　　

芝罘烟火事，雕刻在心里。搬家多次，离海始终没超过200米。出生地是坤山路。“一阴一阳，谓之日月。山岳河渎,皆坤之灵”。坤：在八卦中代表地。路名取坤山，希望居住在这里的人脚踏实地，光宗耀祖。这条贯穿大马路和海岸路的小街，全长不到300米，在家就能听到海浪喧哗的大合唱。路东排列4条胡同，面海的观海里，纵深大，直通后来的水产学校。夏有凉意、冬有温情的楼宇，山墙由无数石头交错、叠摞而成，自然的雕饰让人感受海的波动。往南一条窄窄的胡同，是老烟台市委路唐克等领导和平民百姓混居的平房。旁边是机关幼儿园。我家住在一个大院北屋的二层楼上。父亲从北京来烟台，事业从这里起步，院门旁书写“中医师尹子清”的招牌，直到滨海广场拆迁前还依稀可见。楼下看病，楼上卧室。不久，张裕公司收租这个大杂院，作为职工宿舍。我父亲转到太和堂挂牌行医，家搬到后胡同南屋和西厢。青色石条铺路的胡同，东西三院，我家住在最外面，和后来成为版画家的丛如日同院；中间住着织布厂老板、洋车夫和送水工；　最里面是花园洋房，瓜果缀藤，树木繁茂。我经常去那里和同学下棋，他爸爸刘治平后来成了我上中学的地理老师。高个子、眯缝眼的刘老师对我却少有老邻居的情分，上课经常向我提问，甚至让我上黑板讲前苏联15个加盟共和国名称和位置。由于没及时复习，回答得结结巴巴，刘老师狠狠地给我打了个2分！现在想想那是老邻居的特殊关怀，可小时候并不领情。最南边的整条胡同住着子女很多的房东。他们家老四王志远，是毓璜顶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五大三粗的王老五给解放路小学上体育课，大姐王自然在一中教生物。她讲生理，画图加表演，那课上得真叫一个“乐”！一次，在家门口见老四和姐姐相遇：“王老师早！”“王大夫好！”姐弟俩互相致意，点头哈腰，惊得我目瞪口呆。我们搬家后，沙发无处安放，往废品店送时，被王自然老师拦下，一大两小一组沙发直接送到她家，我扭头就走，她非要把5元钱塞进我的口袋。路西吕剧团紧锣密鼓的排演吸引路人的目光；我和同学经常趴到兵役局低矮的窗口，好奇地窥探地下室的秘密……临海一排高台阶房屋与拐弯处的德成巷连接，与岸边的龙王庙、钢筋水泥的炮楼毗邻。放学后，我们还肩搭背驮地爬上平坦的炮楼顶端，遥望大海，追逐嬉戏……　　

坤山路像调色板，把洋房、大海、市井调理得五彩缤纷。晚上没有路灯，庆祝芝罘通火车、通自来水的提灯晚会，热烈而温馨。游行的人提着自制的灯笼点亮黑夜：耍龙灯、舞狮子，打腰鼓，小学生用彩色纸条和一串制钱制作的花棍，载歌载舞。据说制钱外圆称“乾”，象征人生，方孔为“坤”，代表灵魂，坤山路上“乾坤花棍”的舞蹈，洋溢着芝罘人的幸福和希冀。　　

迁移和平巷是我父母迁就保姆不得已的举动，善良的父母无奈把五间北屋住成了与保姆一家的对面房。后胡同有一口古井，井水莹洁澄澈，但井口太小，只能先摆小吊桶打水，再灌满两个大桶。挑水回家，掀开马口铁缸盖，倒进放在院子里的水缸。水缸两旁有砖墙装饰的花池子，种着地瓜花、芭蕉等易活植株，绿肥红瘦。公鸡站在花墙上扯着嗓子冒充司号兵，母鸡在花下沙土里刨虫。一棵无花果树，拢住了一院子的风水和阳光。西厢房顶是凉台，白天晒衣，晚上乘凉。夏天，我曾和院里小伙伴搭个布棚，铺张席子睡到凉台上。身下是白天晒热的地面，身上是凉意习习的晚风。　　

典型的芝罘四合院，进门有过道，迎面是一个大福字照碑，二进院落。上一中时教室不够，实行二部制。不上课的半天，学习小组安排在我家。休息时，我和同学用木板、铁丝和渔网，在外院东西墙两端钉上“篮筐”，用小皮球打整篮。9个同学3人一帮上下台，确有当今街头篮球赛的气势。学校把我招到文娱团舞蹈队，两年后赶上中央歌舞团来烟演出，我和另一个同学随艺术馆老师去学了《游击队舞》和《花儿与少年》两个舞蹈，为在学校排练作准备。那天，我在凉台上，边挥舞着大红折扇比划《花儿与少年》舞步，边整理舞蹈语汇和场记。忽然发现对面楼上天成针厂女宿舍的窗口趴满了人，对我的翩翩起舞品头论足，欢笑不止，我脸红脖子粗地赶快收兵。不敢再上凉台跳舞，便与住外院南屋的曲延刚切磋写作，与隔壁一嗓子距离的地委副书记武元福家的孩子结伴洗海澡，去前胡同丁氏三姐妹家上晚自习。一条贯穿大马路和二马路的通透巷子，住着全国优秀少先队辅导员王弄萧等百多户人家。后来为编写《胶东风云录》要去北京拜会当事人姚仲明市长，我还专门采访住在巷口的“杨禄奎事件”遇难者后人。至今，住和平巷的同龄人还坚持每年聚会，未语先笑的老邻居相聚，旧事重提，邻里之爱，生生不息。　　

为照顾岳父，搬到共和里8号。南北东屋二层楼，西厢楼上是凉台。四合院住着10户人家，平均每家五六人，也就是说五六十人早晨争上一个厕所，其尴尬程度可想而知。我家住南屋楼下，窗外是一个用铁丝网封闭的园林，有大树有花草，有麻雀蛐蛐的啼叫，纱窗挡不住飞蚊的侵扰。后来建自来水栓，才将后园开放。那时都是公管房，我们住过去后，请房管拆了里屋的大炕，和对面房之间加了隔断。共和里像一个小小的共和国，住过市府的副秘书长宋文超、报社总编周曙光、摄影师于敬昌……我在共和里最感谢的邻居是画家兰巧峰。当年，我女儿准备中考，兰老师说学习成绩中游考大学没把握，不如上一职学美术，考学成功率更高。我说，女儿虽是班级美术科代表，但没系统学画，怎么考？他马上自告奋勇，“我来教”。孩子课余到兰老师家学画。我内心仍倾向上高中考大学这条常规路，报考时第一志愿一中，第二志愿一职。文化考试前照样参加了美术专业测试。由于学画耽误时间，文化分没过一中分数线。虽然考一职文化课和美术专业成绩都达标了，可人家不收第二志愿，女儿两脚蹬空？兰老师直接找校长申诉：该生绘画、文化成绩都名列前茅，不能因为不是第一志愿，就错过一个好学生！幸亏当年招生办人性化处理，破例收下了我的女儿。3年后，女儿不负众望，一举考上天津美术学院。世间的相遇都是缘分，人生最可珍贵是情义，兰巧峰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建设滨海广场时，大拆迁，当地住户被一鞭赶。共和里没有一味拆除，我家旧居如今改成高档会所。我和女儿从北京回来，有亲朋好友来芝罘观光，我都陪逛滨海广场，也必到曾住的旧式洋房炫耀一番。我爱大海，无可救药。拆迁后，没要动迁房，拿着低廉的补偿搬到东海里西。因为这里能俯瞰耀眼的五色海、可观赏来往的巨轮和帆影。东炮台、烟台山岬角伸进海里，与天际线相交，形成波光粼粼的芝罘湾。数九寒天，下楼，纵身扑进大海，一群冬泳人用热心和激情硬是把5度的海水燃烧到沸腾，把平静的“芝罘一浴”烘托为天堂浴场。我写下不少冬泳的体会文章：《情迷东沙滩》《自由泳》《乐海人》《冬天里的一把火》……60年一直住在海边，每天面临芝罘湾同一个海的舞台，只是换了一批演员，过去是为生计的海碰子，伤痕累累；现在是为健康的冬泳者，喜气洋洋。鱼在水里，天空在水里，乐海人的勇敢和刚毅也在水里：“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什么，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天高云阔，我追逐鸥鸟的节奏，挥动臂膀，双腿打水，也有了一种飞翔的感觉。　　

世事沧桑，我也进入人生的秋天。以前以为秋天和春天貌似一样，老了越来越体会到二者的不同。虽然都是温凉适宜，春天凉淡温浓，秋天渐渐冷深温浅。虽然都是万物绚烂，春天是色彩的回潮，秋天则是绘画的减法。就像古老芝罘，经过春夏秋冬的四则运算，收获了600多年的历史，收获了开埠的辉煌，该减的都已减去，甚至用上了除法；该加上的正在填加，旧城改造用上了乘法或者平方。坤山路消失了，和平巷消失了，共和里却在保护中走向新生，刚刚奠基的“海上世界”，将像滨海广场一样充满活力：太阳落山，男女老少一齐拥向海湾，人声鼎沸，莺歌燕舞。万达广场横竖着芝罘的棱角和豪华，“车马纷纷白昼同，万家灯火暖春风”。朝阳街、所城里、崆峒岛，一改老气横秋的旧貌，焕发着青春的梦想，芝罘岛上林立的大国重器，是世上少有的珍奇……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居家风情经过心灵炼丹炉的分解、组合，诸多元素千回百转，芝罘春秋成了心中的一枚邮票，粘在芝罘大地的信封上，寄向远方。家所在的地方称为家乡，离家离乡的时候，家乡就成了故乡，缓慢地就有了乡愁。乡愁不大，只是一座城，是芝罘根脉赐予首善之区的恒久气息。我虽迁居北京，无论日子的丝线怎样编织，无论时间的锋刀如何凌厉，芝罘人的血脉并没有变得稀薄。月是故乡明，难忘芝罘温情脉脉的风俗画，难忘家乡皎洁当空的白月光。

岗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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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一戈

金一戈

岗山文化 发表于 2019-1-12 12:40
拜读

金一戈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岗山文化

金一戈 发表于 2019-1-12 12:48

祝好。

当年1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