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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13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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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人老季
老季是浙江丽水人,四十五六岁,在烟台做小本生意将近十年。开始是做蛋糕生意,赚了不少钱,后因竞争对手太多,他及时退出,避免没顶之灾。新开的卖线毯的小店,做的不好,半死不活的。
那年暑假,我闲着无事,就和老季聊天,他高兴得很,说:“买卖好做,寂寞难熬,有个说话的真好。”反正他的生意没人光顾,我们就胡侃。一来二去的,知道了他的不少故事。
初看老季,他的脸型滑稽可笑,好象被门挤扁了似的,窄窄的一条。一双小眼睛,充满了恐惧的神色。这种尖嘴猴腮的样儿,给人以猥琐的感觉。
他也确实为自己的脸型自卑,同我说话的时候,经常说着说着就停下来,左看右看我的肥头大耳,不住地咂嘴:“哎呀,山东人都你这种脸型啊。”一脸的羡慕。他对于虎头虎脑的孩子也是分外喜欢,有时情不自禁地就要去摸摸孩子的脑袋。可一看到少妇威严的目光,他就讪讪地收回了手。
我曾经问过老季怎么会这样,他恨恨地说:当年母亲生他是难产,大夫是用产钳把他夹出来了,就成了现在这样。我哈哈大笑,表示不信。他就很急眼,恨不得重新生一遍让我相信。我只能附和,他才罢休。
老季几岁的时候,就过寄给了叔叔。很小的时候,就不让读书了。干很重的地里的活,还要上山放牛放羊。吃饭也不能吃叔叔吃的白米饭,他就问了一次为什么不能吃白米饭,就被打了一顿。所以,老季说,他一结婚,就和叔叔分家过了。
老季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这一点也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老婆不识字,连电话也不会打,我们聊天的时候,有时她插几句嘴, 呜噜哇啦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
老季三十五岁那年,决定出门闯天下了。
九十年代的丽水,已是全民经商,他感觉无立足之地,心想:只能走出家门了。
借了四千块钱,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向往着成功的那一片蓝天。
可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出门,就血本无归---钱被偷了。
原来,老季还不懂得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讲话的道理,在火车上就把自己的情况和别人交代个“底漏”。
一东北人和他聊得得热乎,不长时间,就称兄道弟起来,有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在哈尔滨下车,同住一小旅店。那东北人买来熟食和酒,边吃边聊,共商生意“大计”。
老季不胜酒力,很快喝倒了。
清早醒来一看,东北人早不见影了,再一看,钱没了。他傻眼了。
摸摸贴身的口袋,还有几百块钱,心痛心伤之余,多少感到点安慰。
店老板看他神情不对,关心地询问是否有什么事情。
老季如实相告,并表示要去牡丹江讨要这笔钱(那人自称是牡丹江的)。
店老板叹了口气,说:“兄弟,我劝你还是回家吧,不要追了。且不说他是哪里人,就是真的是牡丹江的,你就是真找着了,我看你的小命也保不住了。”
这一番话让老季想了好久。
准备回家的他,坐在车站外,越想越窝囊,这时,面前又立着三个年轻人。
“大哥,借几个钱花花。”凶狠的语气。
完了,屋漏又逢连天雨。
几百块钱又被敲诈,身无分文。
去报案,只例行公事地作了记录,就算完了。
听到这里,我替他担心起来:“那,你怎么回家的?”
“唉,没法提了。一路打工,要饭,逃票,才来到了烟台。”
老季下得船来,与来接生意伙伴的同乡邂逅,自然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此话不提。
几天的所见所闻,老季被烟台淳朴的民风所吸引。他本能地感觉到他应该留在这里,这里也许适合他呆在这儿。
他考察了一下市区的蛋糕房,和老乡商量了半宿,老季决定到乡下开展自己的事业: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
他借了老乡几千块钱,去农村租了房子,买了设备,开始做蛋糕。他没有自己的铺面,每天骑着车子走街串户,在方圆几十里推销自己的产品。
当时的农村百姓多节省啊,也确实没有钱,所以过生日吃蛋糕的不多。
老季每天要走很多村子,就那么吆喝着,带着希望吆喝着。那段日子特别艰苦,但是老季说:我经常一边走,一边想,我要坚持走下去,下个村子肯定有买的。卖了它,我就有饭吃了,就能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老季评论说:我们浙江人在烟台做生意的不少,我们感觉你们烟台人死要面子活受罪,观念不行。象我们初来乍到一个地方,先是盘算我做的这个生意能不能养活自己,能不能吃上饭,而烟台人没做之前,先考虑能赚多少,这样怎么行?我听得频频点头。
后来,老季把大女儿接了过来,帮他一起做。父女俩很节省,老季去赶集,买一大堆茄子,那是最便宜的菜,然后买一些肥肉练成油,每顿菜都是猪大油炖茄子,一吃就是一个星期。
生意渐渐做大了,有了自己的店铺,还雇了伙计。
几年里赚的钱,老季在老家里买了楼房。
商场如战场,好景不长,同行竞争对手不断增加,新技术不断应用,老季被冷落了。
看到这个行当不赚钱了,老季就另谋出路。
他发现老家吃鸽子的很多,要15元一斤,而山东新泰的鸽子才10元一斤,差价不小。于是他筹集资金,杀回老家。
先是买了一辆二手的三轮摩托,用于送货。接着去山东买鸽子。冬天,两地的气温差不多,谁知道鸽子竟然水土不服,不吃不喝,死了不少。活着的,也焉头耷拉脑的,几天就瘦下来了。瘦的鸽子谁要啊,只好减价处理。心里疼得出血,也没办法,辛辛苦苦挣的钱就那么打水漂了。
老季说起这事来,痛痛地:“妈的,那时候,自己倒是吃不少鸽子。每吃一口,就象喝自己的血。”完全可以理解。
这次打击,使他在家里呆了两年。
终于憋不住了,不能坐吃山空啊,他又回到烟台,试试其它的生意。
曾经想过卖烧肉,我打击他的积极性:喜旺早控制了市场,别想这个。
他想倒卖中药材,自己又不懂。尽管他时不常地喝黄芪枸杞泡的水,这家伙知道养生哩。
还想过做火锅生意,可没那么些钱,想拉我投资,我摇头拒绝,他的希望又破灭了。
晚上千条路,第二天早上卖豆腐。
他经常对我感慨:没有文化是不行的,这年头还要读书。
他对老师很崇拜,对我很尊敬。他自己的小女儿是幼儿园的教师,据他说,那是他帮孩子选择的。
老季中午吃得很少,经常是一个“山一饼”或是一玩面条果腹。我感到不可思议:这么点饭量如何能挨到晚上。问他,他说习惯就好了。吃的是如此简单,就喝水讲究点:常喝黄芪枸杞泡的水,说是补肾的。没想到还讲究养生呢。
他经常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向我晃动他的胳膊,说,男人肾要好,肾好,才能伺候好女人。这家伙力气不小,我和他掰过几次腕子,都输给了他。有一次,还用类似柔道的手法制服得我无法动弹,然后得意得告诉我,这是拜师学的,他小时侯还学过几天功夫。
但是老季喝酒就露怯了。有几次,我嫌天热,又找不到酒友,只好拖着他了。看他那惊恐的样子,我说不用你掏钱。老季说,不是那意思,而是确实不能喝。我说,我就不信能喝死人。于是,就找个小店坐下了。
老季几口啤酒下肚,脸就成了酱紫色,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珠子发红,象是搁了潮的鲐鱼眼。我相信这是酒精过敏的症状,所以并不劝他多喝。只是看他努力把持自己的样子,我就忍不住要笑。
喝了酒了话就多。有一次,他神秘地问我:“除了老婆以外,你有别的女人吗?”
我一怔:“老季,你什么意思啊?”
“嘿嘿,算我没说,算我没说。一个大男人,除了自己的老婆,再没碰过别的女人,可能也就你们老师了。”
“别胡说八道!”我有些恼火。
老季这才放低嗓子:“我给你讲讲我的事吧。我原来有个相好的,我们俩都那个过了。可是她爹嫌我穷,就这样,她嫁给有钱的人了,我就娶了现在的老婆了。那个相好的过的也不如意,我们还来往,有时候也那个一下。”他很认真地说,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那你的老婆知道吗?”
“知道啊,知道有什么用?我们就吵呗,她还上人家家里去吵啊。”
“那后来呢?”
“能怎么样?我就被人家男人雇的人打出来了啊。”他半开玩笑,但我相信是真的。
“哎,老弟,真没有相好的?”他傻傻得笑着,又一次问我。
没等我说话,他又回忆到:“你们山东人真有意思。那年,我去新泰拉鸽子,带来老家一位朋友。酒后,我们给他找了个大嫂玩玩,很保险的,住在居民区里。都进门了,那位老兄跑出来了。事后,直说,那样对不起老婆。真可惜他那么大个个子。真可惜你们山东人那个大家伙了,哈哈。”他竟然第一次指着我讥笑。
“闭嘴!别胡说八道!”我真火了。
好几天没有理他。
老季见了我,总是陪着笑。
我们以后再聊天,就不那么亲热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早上,我从老季的店前走过,他拦住了我,给了我一双用毛线织的拖鞋,说是烟台冬天冷,就没有话了。我知道那是他老婆织的。
看着他偷偷看我的样子,我心头一热。
他告诉我他要回家了。
我留他吃最后的一顿饭告别,他答应了,但是始终没有来。
过年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电话,一听那南方口音,就知道是老季。
互相问候几句,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双方沉默半晌,他挂了。
我呆立了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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